乱石谷第三段的兽潮已经过去，死兽的血流成细小河线，在裸岩上渗出暗红的纹。风吹过时，血腥气被卷得很远，仿佛在召唤更深处的东西。
但真正从黑暗里被唤醒的
不是兽
是人。
林宣刚踏上下一段乱石坡时，脚下的地面轻轻震了一下。不是地震，不是阵骨，是某种主动释放的灵力，从谷外方向迅速靠近。
光立刻提醒。
主人，有阵封开启，是人为的。
影子低声道。
看戏的人要从镜子后走出来了。
周岚愣了愣。
谁？
内门？
顾执他们？
林宣没有答，他抬眼看向远方那片平整的石坪。
乱石谷第三段是一条向上缓升的曲线，走到这一段时，能看清前方一块极为宽阔的平地。那里有一块青色石台，四角刻着符纹，并非试炼天然遗留下的，而是宗门后加的。
平地上
站着三人。
远离乱石群，站位呈扇形，既不显杀意，也没有掩饰存在的意思。风吹过他们的衣袍，纹路轻轻卷起，显露出相同的标记。
那是问命司的纹。
收命
测命
控命
三笔笔顺不同，却都锋锐如刃。
周岚看到那纹路时，心里冷了一大截。
问命司……他们亲自来了。
林宣目光平静，没有停步。
三人中的中间那位，是个身形极瘦的男子，面容很白，像常年不见日光。他双手负在身后，看着林宣，就象看着某种标本。
男子开口声线很轻，却能在这片空旷石坪上听得极清楚。
裂痕境外门弟子林宣。
周岚猛地看向林宣。
他们直接喊你名字……
林宣没有停下，也没有回答。
那男子也不介意，继续道。
你在谷底阵台上的行为，我们已记录。你脚踏阵骨之时，命市投影轻震，我们也记录。你改变兽潮行径，让部分试炼者被迫遭遇命压，这一点，也记录。
第二名问命司修者开口。比中间那个更冷，也更机械。
命骨异常。灰链缠绕。未知裂源。非自然突破。非宗门功法所致。
第三人则低声问。
你是如何做到裂痕境稳定不散的。
这话一落
空气里明显多了一分压迫。
不是力量的压迫
而是审视的压迫
像被三张透明的网罩住，每一寸呼吸都被记录。
周岚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他们这是想把你当实验？
林宣淡声道。
不是想。他们已经当了。
三名问命司修者身上没有任何遮掩的杀意，却有着更危险的东西。
目的。
中间瘦白男子迈出一步，手腕轻轻抬起，那是一枚型状古朴的青铜镜片。镜片表面有细密裂纹，纹路深处似乎藏着极浅的灰色光丝。
青铜镜片对准林宣时
周围空气都有些冷。
周岚凑近小声问。
这是……问命镜的小型版？
光沉声道。
不，这是问命司用来测命骨和记录异常的“命骨镜”。比问命镜更直接，更危险。
影子慢慢道。
他们不是来看，而是来要。
命骨镜的光还未完全照到林宣
灰链忽然一紧。
那一瞬
林宣的胸骨像被什么轻轻勒住
不是痛
却有一种非常明显的牵扯感。
光立刻分析。
主人，命市在警告。命骨镜若对准你，灰链会被记录，会被模仿。
影子轻笑。
你若让他们照，下一条链子就不一定落在你身上了。可能落在别人的命骨上。那就是命市最喜欢的游戏。
周岚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们要照你……不是为了看你，而是想复制命市的力量！
青铜镜片缓缓抬到林宣胸前。
那男子平静道。
我们不会杀你。宗门需要你作为样本。
你只需要站着。
让我们把命骨记录下来。
“样本”
周围风像被压住。
周岚整个人都炸了。
你们问命司疯了？！他是外门弟子，不是你们的兽！
男子连眼皮都没动。
外门弟子若具异常，便有记录价值。
这是规矩。
他抬起命骨镜。
镜片中的灰光开始汇聚，那是比问命镜更锋利的线，能沿着命骨纹路直接穿透人的命源。
林宣停下了脚步。
第三名问命司修者低声道。
站好。你若反抗，我们不会伤你，但会断你命脉，让你暂时无法行动。
中间那位更直接。
我们是来记录，不是来商量。
周岚拔出武器，手在颤。
林宣……我们得跑……我们打不过他们……
这三个是真正的问命司主力，真脉境巅峰，还带着命骨器物，一旦动手，他和林宣根本没有胜算。
林宣却忽然问。
若我拒绝呢。
三人同时静下。
中间那位抬眼，声音象落在尸骨上的灰。
没有人能拒绝问命司记录命骨。
林宣平静道。
有。
“谁？”
林宣抬眼。
那目光象一条极窄的线
细
冷
直透青铜镜片
他的声音极轻。
命市。
命骨镜的光一顿。
人没有动
风没有动
但灰链动了。
命骨深处，那一缕灰链忽然如心跳般轻轻震了两下。
无声
无光
却象在回应。
命骨镜上的灰纹在一瞬间剧烈颤动
宛如被什么从镜子底部扯了一下。
镜片表面
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纹。
三名问命司修者脸色同时变了。
光低声道。
镜，被命市反压了。
影子笑得很轻。
命骨能记录所有命，却记不了命市自己。
青铜镜裂纹扩散得极快
从镜片中央裂到边缘，再从边缘裂到持镜者的指尖。
咔——
镜片在瘦白男子手中碎裂成七八块
灰屑落地
被风迅速卷散。
三人终于有了情绪。
惊
恐
不可置信
他们同时退半步，像看到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命骨镜，从不在记录时裂开。
瘦白男子第一次抬高声音。
你身上的灰链……不是普通命市影。
林宣没有否认。
第二名问命司修者眯眼。
你究竟在谷底遭遇了什么……
林宣看着他们。
命市不会让你们记我。
瘦白男子呼吸一窒。
你以为命市在保护你？
林宣淡声。
不是在保护，是在下注。
周岚听到这句话时，整个人都麻了。
这话太冷
太硬
太敢说
也是事实。
命市不会保护任何东西
但它会下注。
林宣，就是那条被下注的线之一。
瘦白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危险。
你拒绝记录……是在挑战问命司？
林宣道。
不，是你们在挑战命市。
石坪上风突然大了。
问命司的三人同时感到命骨深处有一丝异样
不是伤
不是裂
是一种极深的“寒”
来自命市最底部的警告。
他们对视一眼
同时明白了一件事——
今天不能继续记录。
再强行测
命市会记他们。
记问命司。
瘦白男子咽下一口血腥般的气，压低声音。
林宣……你走。
这三个字
不是让
是赶。
不想再看
不想再碰
不敢再惹。
林宣从他们身边掠过。
每一步都极稳
极冷
像踩在一条命线的尖上。
周岚紧随其后，走到石坪尽头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三名问命司修者仍站在那里
但脸色已不是之前那种俯视众生的姿态
而是
像面对深井时的失控不安。
周岚小声道。
林宣……你刚才那一句……把他们吓到了？
林宣淡淡道。
他们不是怕我。
周岚愣住。
那他们怕什么？
林宣走到石坡尽头，眼神望向更深的乱石谷。
那里风更冷
而灰链轻轻一动
象在无声地回应着什么。
林宣低声道。
命市。
不是怕我
是怕踩到
它下注的那条线。
他继续往前走。
乱石谷的风在他身后急速掠过
象一簇簇被撕开的命。
问命司
命骨镜
命市下注
这一场
只是开局。
而真正的赌局
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