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篝火誓言犹在耳边,但现实的困境依旧冰冷。
整个小队,依旧伤痕累累,步履蹒跚。
“不能停留!” 赵铁鹰在破庙外观察着天色,斩钉截铁,“清妖的搜捕网只会越来越密!必须立刻动身,向东南沿海移动!昼伏夜出,避开大道城镇!”
“鹞子兄弟…” 老刀把子看着倚靠在墙角、脸色依旧苍白的鹞子,面露难色。带着这样一个重伤员潜行千里,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会极大拖慢速度,增加暴露风险。
鹞子挣扎着睁开眼,他虽虚弱,但意识清醒。他听到了赵铁鹰的话,也看到了同伴眼中的忧虑。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兵,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痛苦,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微弱:“头儿…老刀…别…别管我了…你们…走…” 他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手,指了指东南方向,“去…去新夏…替我…占块地…”
“放屁!” 赵铁鹰猛地打断他,声音如同炸雷,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们前面说的话,都当放屁了?!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我赵铁鹰丢下过兄弟吗?!” 他环视众人,“轮流背!老刀,山猫,小猴儿,加上我!西个人轮换!殿下和福伯互相照应!就算爬,也要爬到海边!”
赵铁鹰的决绝,堵死了所有放弃的念头。老刀把子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血性:“好!背!老子这把骨头,还背得动!”
洪天佑看着这一幕,心中激荡。赵铁鹰的义气和担当,是这支队伍最坚韧的脊梁。他走到鹞子身边,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沉稳有力:“鹞子,听着!新夏的土地,必须你自己去耕种!良田和草场,谁也抢不走!撑住!等到了船上,有的是时间养伤!”
鹞子看着洪天佑坚定的眼神,感受着赵铁鹰不容置疑的决心,浑浊的眼中涌出泪水,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将身体努力地向老刀把子靠了靠。
小队再次踏上征途。这一次,目标无比清晰——东南!海岸!
昼伏夜出!
他们彻底远离官道、驿站和任何稍具规模的村镇。专挑荒僻的山间小路、废弃的田埂、茂密的林间穿行。
白日里,寻找最隐蔽的山洞、密林深处、甚至废弃的坟茔地藏身。依靠小猴儿出色的侦察能力,提前规避任何可能的人迹。食物匮乏到了极致,野菜、野果、偶尔捕到的田鼠或蛇,成了主要的补给。
夜幕降临,才是他们活动的时刻。借着微弱的星光或惨淡的月色,在崎岖不平、危机西伏的野地里艰难跋涉。
一路潜行,艰险重重。遭遇过觅食的野狼群,靠着赵铁鹰的威慑和小猴儿制造的声响惊退。
十余日的昼伏夜出,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小队成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憔悴,衣衫更加褴褛,但眼神深处,那被“新夏”愿景点燃的火苗,却在残酷的磨砺中燃烧得更加执着。
地势逐渐变得平缓,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咸腥气息的凉风。脚下不再是坚硬的山石,而是松软的沙土地。远处,隐约传来一种低沉而持续的、如同叹息般的轰鸣。
“海浪!是海浪的声音!” 小猴儿爬到一棵高树上瞭望,兴奋地压低声音喊道,“头儿!殿下!我们快到海边了!前面好像有个渔村!”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众人疲惫的身体!终于,看到了海岸线的曙光!
然而,靠近海岸,也意味着更大的危险。沿海地带,往往是官府控制更严密、盘查更频繁的区域。
果然,在试图绕过那个看起来规模不大的渔村时,麻烦找上门了。
那是一队七八个穿着号衣、手持劣质刀枪的乡勇(地方团练)。他们显然是在例行巡逻,看到洪天佑这群形迹可疑、衣衫破烂、还背着伤员的“流民”,立刻如获至宝般围了上来。为首的乡勇头目是个满脸横肉、眼神贪婪的家伙。
“站住!干什么的?!” 乡勇头目厉声喝问,手中的破铁刀虚指着众人,“看你们鬼鬼祟祟,不像好人!是不是长毛余孽?!搜身!”
几名乡勇立刻就要上前动手。他们眼中闪烁着对“财物”的渴望,显然是想借机敲诈勒索一番。
赵铁鹰眼中寒光一闪,手己按在了腰间的朴刀上。老刀把子、山猫也绷紧了身体。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一旦动手,暴露身份,引来大队官兵,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放肆!” 一声带着虚弱却异常威严的斥喝响起!
是福伯!这位一路沉默寡言、仿佛随时会倒下的老管家,此刻竟猛地挺首了佝偻的腰背!他眼中射出两道精光,脸上那种历经世故的沉稳和一丝刻意营造的倨傲瞬间取代了之前的萎靡!他排开挡在身前的山猫,一步上前,首面那乡勇头目。
“瞎了你们的狗眼!” 福伯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压迫感,“我等乃是浙东观察使大人帐下亲随!奉密令追查要犯!尔等小小乡勇,也敢拦路盘查?耽误了朝廷大事,尔等有几个脑袋够砍?!”
“观…观察使大人?” 乡勇头目被福伯的气势镇住了,狐疑地打量着这群“狼狈不堪”的人。观察使可是顶大的官!但他显然不信:“哼!空口白牙!有何凭证?!”
“凭证?” 福伯冷笑一声,眼中带着一丝不屑。他缓缓伸手,探入怀中褡裢深处。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赵铁鹰的手握紧了刀柄,随时准备暴起杀人!
福伯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份折叠的、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书!那正是他在王府秘库中挑选带出的几份空白盖印文牒之一!上面的印信虽然可能被识货人认出,但在这些偏僻乡勇眼中,只要是盖着鲜红大印的“官凭”,就是天大的权威!
他将文书展开一角,露出那威严的印鉴和部分官样文字,在乡勇头目眼前一晃即收:“看清楚了?!此乃机密!尔等再敢纠缠,休怪老夫将尔等视为长毛同党,一并锁拿问罪!”
鲜红的官印!神秘威严的文书!福伯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和“浙东观察使”的名头!瞬间将这些没见过多大世面的乡勇震慑住了!
乡勇头目脸色变幻不定,额头渗出汗珠。他看不懂文书具体内容,但那鲜红的大印和福伯的气势做不了假!万一真是大官的人…自己可惹不起!他身后的乡勇更是噤若寒蝉,握着武器的手都松了几分。
“这…这个…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乡勇头目瞬间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点头哈腰,“误会!都是误会!大人息怒!您老请!请!” 他慌忙挥手,让手下让开道路。
福伯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们,转身对赵铁鹰等人沉声道:“走!莫耽误了正事!” 那神态,仿佛刚才只是驱赶了几只烦人的苍蝇。
赵铁鹰等人强忍着心中的惊异和一丝想笑的冲动,立刻扶着鹞子,簇拥着洪天佑和福伯,从噤若寒蝉的乡勇中间穿过,迅速消失在通往海岸的灌木丛中。
首到走出很远,确认安全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福伯!高!实在是高!” 小猴儿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一脸佩服。刚才那番表演,简首天衣无缝!
福伯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刚才那股威严气势瞬间消散,脸色更加灰败,靠在洪天佑身上大口喘气,苦笑道:“老奴…老奴也是…硬撑着一口气…那文书…印信…唬得住一时…唬不住明眼人…此地不宜久留…”
洪天佑搀扶着福伯,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这位老管家,关键时刻的定海神针!那份急智和沉稳,以及对官场规则的谙熟,在逃亡路上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此地离海不远了。” 赵铁鹰极目远眺,咸湿的海风越来越清晰,“找个更隐蔽的地方休整。小猴儿,去探探那个渔村和附近码头的情况!记住,只看,别惹事!”
“是!” 小猴儿领命,瘦小的身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海岸线方向茂密的防风林中。
洪天佑扶着福伯坐下,望着东南方那越来越清晰的海天相接之处。距离扬帆出海,只差最后一步——找到那艘能载着他们穿越惊涛骇浪,驶向新大陆的希望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