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覆在腰间的那只大手上,纤细却有力的手指插进李玄尧的指缝,江箐珂与他十指紧扣。
李玄尧亦是五指蜷缩,紧紧扣住她的手指,回应著江箐珂的安抚。
这几日,他虽然活著,可心却是死的。
直到现在,他才觉得自己真真切切地活著。
只可惜,生死边缘,两人根本没有多说一句话的余地。
李玄尧的皇叔护国公骑在高马之上,站在人墙之外,扬声开口,打断了两人的温存瞬间。
“单枪匹马也算军?”
“这里是大周男儿商谈朝政之地,岂能容得一介女流之辈跑到这里撒野造次、儿女情长?”
“还不速速將此女和妖物拿下!”
江箐珂拿出夹在腰间的刺龙鞭,骤然一甩,破空之声“啪”地炸响。
她仰著下巴,傲气凌然地望向那护国公。
咬牙切齿地愤恨回懟。
“说谁妖物呢?”
“你才是个老不死的妖怪。”
短暂的休息,李玄尧直起身来,重提那把长而宽的宝剑。
箍在腰间的手臂一缩再缩,他將江箐珂紧紧搂在身前。
目露寒芒地乜向护国公时,他微微俯首,在江箐珂的侧颊亲了一下,並做好再次搏杀的准备。
包围圈慢慢缩小,谷昭等人一边与叛军廝杀抵抗,一边朝著江箐珂和李玄尧周身靠拢。
铁蹄轰鸣,震彻宫闕之巔。
江止率领那支重骑铁军,也疾驰而至太和殿前。
金盔铁甲之军如怒潮分浪,顷刻间分列左右两翼,將叛军死死包围。
铁甲森然,杀气逼人,威势如山岳压顶。
可嘆西延江家军久经沙场,杀伐之气凌厉至极,使人心胆俱裂,
叛军们的目光与锋芒,瞬间被这股无形且有强大的气场给碾压了下去,不敢轻易提剑上前。
刀锋在空中凝滯,廝杀骤然止歇,化作剑拔弩张的对峙。
轻缓的踢声从人墙后传来,满身铁甲都遮掩不住的那抹艷红,从人墙外慢腾腾地走入眾人的视线。
江止姿態鬆散,骑著黝黑的乌騅,任由身子隨著马儿踏步轻晃,面对几千叛军仍是那种不可一世的张扬和傲气。
他手挑红缨长枪,直直伸著,一侧眉头轻挑,甚是不耐地弹打著那些挡路的叛军。
“嘖,让一让,让一让。”
待行至江箐珂和李玄尧身前时,江止翻身下马。
目光在江箐珂的腰间短暂停留,他单膝跪地,低头拱手同李玄尧行君臣之礼。
“西延江家义子江止护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江止这一跪,连带著千余名重骑军也一同下马,整齐行跪,高声齐喊。
“护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中气十足的一声声,凝聚到一起,便如雷般震耳欲聋。
这排场,这气势,江家军算是给李玄尧做得足足的。
江止起身,同护国公高声道:“这么喜欢打仗,来我们西延啊,在这里,自家人杀自家人,多没劲!传出去,让人笑话。
护国公打量了一眼重骑军马,面露不屑。
“有心思在这里贫嘴,还是想想如何凭著这兵儿活著回西延吧。”
“这点儿兵?”
江止哂笑道:“瞧不起谁呢?”
“江家重骑兵,光靠这一千人,老子都能打到你求饶。”
“更何况”
江止耍了下红缨长枪,然后用力敲地,面不红心不跳地吹起牛来。
“老子前些日子还调了两万兵马过来,马上就到。”
“这搞不好,老子能活著回西延,护国公还能跟著回西天呢!”
老人家最忌讳死,护国公被“西天”二字气得鬍子都要翘起来。
江止笑得洋洋得意。
可很快,他又立马换了张严肃脸。 “胆敢以下犯上,图谋叛逆,围杀当朝天子。”
江止挑枪指向护国公,高声喝道:“其罪当诛!给我杀!”
“杀!”
“杀!”
重骑兵翻身上马,齐声高喝,挥起剑来,便是一通猛杀。
江止则提著红缨长枪,与谷昭等人將江箐珂和李玄尧围在中央。
箭来挡箭,刀来挡刀。
正当廝杀进行到白热化时,宫城深处突然传出丧钟,一声声,重重擂击在江箐珂和李玄尧的心头上。
钟声幽远低沉,如山岳压顶,震得天地都隨之哀鸣。
不多时,便见一名小太监急奔到太和殿前,面色泫然,声调哀戚地高唱道:“太上皇——驾崩!”廝杀再次停止,眾人皆转身朝深宫的方向望去。
李玄尧身子明显虚晃了一下,布满红血丝的异瞳登时就蒙上了一层泪意。
他提著宝剑,衝出重围,脚步虚浮地欲要赶去看衡帝。
江箐珂翻身跃上马,追赶上去,將李玄尧拽上马背,一同朝衡帝所在的宫殿飞驰而去。
殿门前,淑太妃与十一皇子等一眾宫人、禁卫军跪地哀泣。
不见御前太监总管,殿门前有的只是淑太妃的贴身太监和礼部尚书。
待李玄尧等人赶至殿门前时,礼部尚书颤颤巍巍地捧著黄綾詔书,面色凝重,开始高声宣读。
“奉太上皇密旨:孤年事已高,精神衰倦,偶受谗言蛊惑,误將大统付予不祥妖孽。今幸神识尚清,特正其误。自此另立贤明,以安社稷,庶不负列祖列宗,不负黎庶苍生。特此封十”
当礼部尚书念到一半时,看了眼李翰,又看了看圣旨,只能硬著头皮继续念下去。
“封十皇子为大周新帝,即刻登基,承统大位,以安天下!”
闻言,除了李玄尧和江箐珂等人外,淑太妃和李翰也皆是一愣。
流到一半的泪水顺颊而落,淑太妃神情错愕且不解地看向那礼部尚书。
“尚书大人刚刚说的是哪位皇子?”
礼部尚书答道:“回稟太妃娘娘,十皇子。”
淑太妃与李翰对视了一眼后,难以置信地起身,衝上前去,抢过礼部尚书手中的密旨。
“怎么会是十皇子,本宫亲眼看到太上皇写的是我的老十一啊。”
淑太妃展开那密旨时,整个人都僵凝在那处。
“怎么会?”
她神情恍惚地摇著头,“怎么会这样?”
好好的密旨,何时被人动了手脚,烧出两个窟窿来?
偏偏烧掉的就是那“一”字和“李翰”二字。
淑太妃想不明白,瘫坐在地,密旨也从她指间滑落。
镜水月,一场虚空。
泪水簌簌而落,淑太妃绝望地自言自语道:“到头来,竟是给別人做了嫁衣裳。”
李翰跪爬过去捡起,看著那两个烧出来的窟窿,面目狰狞地瞪向礼部尚书,起身暴怒质问。
“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本王才是大周的皇帝。”
“父皇的密旨上明明写的是我”
一旁的李玄尧早已看清其中的猫腻,他提著那把无人能提的宝剑,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李翰身前。
他冷冷地掀起眼皮看向李翰,半垂的异瞳里杀气腾腾。
剑光乍闪,李玄尧的剑便砍掉了李翰的头颅。
头颅恰好滚落到淑太妃的身边,嚇得她抱头大声尖叫。
一阵尖叫过后,她又抱著李翰的头放声痛哭,那哭声悲切悽厉,比方才为衡帝哭丧时还要真切动人。
“十一啊。”
“我的儿”
滴血的剑划割著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李玄尧就像个毫无感情似的,剑起剑落,乾净又利落地送他们母子去地下团聚。
而在冷宫的惠贵妃,此时也被人请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