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死寂被一声沉闷的撞击打破。
一道人影倒飞出狼洞，后背重重地砸在了树干上。
“咳……！”
大卫两眼翻白，不受控制地咳出了一大口血。
胸前陪他战斗多年的胸甲烙印上了巨大的爪印，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剧烈的疼痛已经撕裂了他的意识。
“我知道你们人类在想什么，趁着重伤来抓我呗。”
恍惚之间，他看见了那只迈出洞穴的狼。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能看见对方浑身有着不少的血痕。
有些伤口已经见骨，却都泛着微微的绿光。
周围的阴影里，一双双幽红的眼睛次第亮起。
低沉的咆哮此起彼伏，群狼簇拥在它们的首领身侧，獠牙毕露，涎水滴落，跃跃欲试地刨抓着地面，却无一敢率先朝他扑来，显然是受限于未等来的指令。
“你……你才是屠龙的那只芬里尔……”
“我们又不傻，为什么要默认我们不会来救兵呢？”
很难想象一只狼的声音会带着嘲弄与疑惑。
虽说到了它这种级别确实有着不输人类的灵智，但可从未听说过有能在情绪，语气，乃至神态上如此逼近人类的个体。
嘴角的血已经止不住了，大卫用剑拄地，把残破的身子撑了起来，摇摇晃晃地面对着身前一众狼族。
“我们狼族本来便有着极强的恢复能力，但偏偏龙爪造成的伤口无法自愈，唉~”
对比先前那纯粹依靠本能与蛮力的同族，面前这只显然有着更高的智慧。
生命睡莲有着去除不良效果的作用，芬里尔需要它来抹掉龙战遗留下来的副作用——稍稍恢复了些许神智的大卫立刻想明白了这一节。
在第一只芬里尔屠龙后，从魔兽森林来了第二只芬里尔，一只在面前，另一只刚才去追魔女去了。
“完蛋了……”他有些无奈地苦笑了出来。
段位差距过大，即便对方已经伤痕累累，也断然不是自己能对付的。
结果到了最后，他还是阴差阳错地变成了无脑童话中的无脑骑士。
是情报贩子的错误信息，还是工会的错误判断……甚至可能是他自己的原因，从哪一步开始错了，大卫已经不去想这个答案了。
临死关头，他的气息反而平稳了下来。
最大的欢喜只在得到欢喜的前一瞬，最大的恐惧也只在恐惧还未降临的那一刻。
深红光芒大起，象是燃烧的血液，勾勒出他染血的面甲和决绝的轮廓。
他发出了嘶哑的战吼，老成的骑士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准备。
“喝啊——！”
“等等等等别喊别喊。”
被打断了。
“你先别急着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啊，怎么每一个人类死前都要喊两嗓子，这样就能赢了？”
“还是怎么着？显得很伟大？”
芬里尔歪着脑袋，闭着眼睛。
“让我想想……你既然敢深入到这个地方，便肯定不会只带刚才那一个队友。”
“应该还有一只足以杀死我的小队在附近吧。”
大卫呆住了。
这是狼能做出的思考？
“嗷呜——！！！”
不待他反应过来，面前的芬里尔已经仰头嚎叫了起来。
并不带着什么气势，似乎只是为了让声音更大。
这让他更加的难以理解。
是在呼唤狼群？
可要杀死自己，于它不过抬爪之间，何必多此一举？
脑中的一片混乱让他举起的剑僵在半空，惊恐地看着四周，想看看这芬里尔究竟想要做什么。
嚎叫过后，芬里尔依旧没有动手，反而象是完成了什么莫名有趣的任务，巨大的头颅搁在前爪上，好整以暇地趴了下来。
看着还愣在一旁的骑士，它似乎才想起自己忘记解释了，那张狼的脸上，竟然生生地挤出了“笑”这种表情。
芬里尔微微一笑，露出的却是仿佛怪谈般恐怖的面孔。
问题如惊雷般在大卫的脑中炸响。
他的表情随着对问题的思考而愈发呆滞。
缓缓漫过他心底的，是远超他生平所经历过的所有恐惧的“恐惧”——
能听到有牙齿拼命打颤的声音。
“混！”
“蛋！！”
恐惧中夹杂的却是仿佛要炸开的冲天怒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最怕的从来不是同伴的死去。
作为一名骑士，就该存心向善，就该不惧死亡，这点包括他自己也是一样。
可是作为一名队长呢？
骑士的身份让他悍不畏死，队长的身份则让他必须小心谨慎。
不怕死亡的他，只怕自己象那无脑童话中的无脑骑士一样，因一个愚蠢的决定，拖累了整个小队！
但面前这个怪物仿佛看穿了他！要把噩梦变为现实！
偏生——要如此玩弄于他！
泪水从他捂脸的指缝中滑落。
“我杀了你！！！”
不知绷了几十年的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未曾如此地被纯粹的情绪所支配了。
“大哥！”
“队长！”
“别！冷静！”
在他无视疼痛，已经泪流满面地举剑冲锋时，却听见了此刻最让他害怕的呼唤。
芬里尔甚至没有动作，只是维持着那样难看的“笑”盯着他，和他身后拼命赶来的三位骑士。
“别……别过来！快跑！”
别！过！来！啊！
他歇斯底里地朝几人呐喊着，偏生现状又不是这短短几个字能解释清楚的。
偏生他的队友也不是短短几句话就能劝退的。
“队长！”
三个身影毫不尤豫地冲到他前方，一如既往地护在了他的身前，哪怕是身中狼毒的卡尔。
完了……
绝望攥住了他的心头。
双腿一软，他无力地跪了下来。
“其他人呢？让他们快走……”
一旦另一只芬里尔赶了回来，他们全都会死。
四人能死在一起也是蛮好的，但可千万别再拖累其他人了。
“只有我们三个先赶来了。”
罗杰恩虽然也十分诧异于面前的敌人为何老老实实地趴着，但还是先沉声汇报着情况。
在听见狼嚎的一瞬间，只有几个等级最高的资深冒险者和里昂瞬间清醒，馀下众人都还处于一个短暂的蒙圈阶段。
而醒来的几人也立刻发现了消失的大卫和佐伊，连伊芙都不知去向了。
“伊莱少爷先去寻佐伊先生了，菲尔德则去寻伊芙小姐，我们三个先一步赶了过来。”
懒洋洋趴着的芬里尔直起了身子，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消息。
“哦，听你们话里这个意思，这附近还有其他人咯……”
它缓缓起身，抖了抖黑色的毛发，亮出了锋利的獠牙。
“也罢，反正都醒了，早晚要来，先把你们杀了吧。”
它没有上一只那样的威严与杀气，却能激起人内心更深处的恐惧。
盾骑士豪斯默默站到了众人身前。
他们满配的小队才能和芬里尔一战，其馀二人也都是经验丰富的冒险者，同样在一瞬间便判断出了形式。
“队长出问题了，你们带队长走。”
“我一个人拖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