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依你所说，那我更不能跟你合作了，不是吗？”
大卫回到少年身边，坐了下来。
“芬里尔现在是全盛状态，你我再去偷药，岂非九死一生？”
全盛的芬里尔至少需要几位精钢级合力，或一名秘银级的冒险者才可能击杀。
现在的小队中只有菲尔德踏入了半步精钢级，里昂虽然曾经是，但现在实力大跌，几乎不计入有效战力。
他们小队彼此配合或许能堪堪战平一只，要说杀死却是绝对做不到的。
“更何况，如果芬里尔没受伤，又为何要采完所有的生命睡莲？往日里魔物可不会做囤积灵草这种事。”
“这我不知道，但我亲眼见过芬里尔，丝毫看不出受伤的样子。”
杰茜声音平稳，说话时听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你要制作魔药，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吧。”
大卫却没有被少年的样子所迷惑，头盔下的双眼依旧直直盯着魔女的学徒，冷静地尝试着寻出对方话里的漏洞。
“大不了你一周后再来，寂静林魔力浓郁，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批新的生命睡莲。”
“……”
杰茜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在尤豫，不说些什么吗？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理由？”
林间的寒意很重，寂静中，二人对视的视线中里仿佛进行着更深层次的博弈。
所谓合作，便是拿出自己的诚意，同对方的诚意合并，攫取更大的利益。
但若是一方的诚意不足，获取利益的风险便成倍的提升。
许久，还是杰茜先耗尽了所有的坚持，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喏。”
带着认命般的疲惫，他伸出手，撩起了自己长袍的下摆。
内衬的衣物早已被撕烂，平坦白淅的小腹上是层层叠叠的布条，被渗出的暗红色血液浸透。
血液暗红近黑，边缘还在不断晕开新的赤红。
大卫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种程度的创伤，对坦度远高的骑士而言都算紧急状况。
没有圣职者的帮助，一旦出现这种伤口，唯一的选择就是立刻放弃一切任务，回到城镇寻求救治。
“如你所见，我深入了一次寂静林最深层，在那里，我采到了我需要的‘圣光灵草’。”
夜色沉重，大卫也是现在才察觉到少年的脸色苍白如纸，只是倔强的仰着头，眼神中没有丝毫示弱与痛苦。
失血过多，生命力正在流逝，全凭一股惊人的意志在强撑。
“但那种珍宝级的灵草离开土壤只有三天的时间还能维持作用，我现在只差生命睡莲这一种，所以我必须现在拿到。”
“就算你不与我合作，我自己也要闯狼洞。”
大卫皱了皱眉头，朝少年伸出一只手。
“别动！”
他喝住了本能要放下长袍后撤的杰茜，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盒药膏。
此举无关立场，只是骑士的信条和怜悯，让他无法对眼前这个重伤却固执的年轻生命视若无睹。
“你身上有治疔用的魔药吧，为什么不给自己用。”
与外表的糙汉子不同，大卫麻利且精准地进行紧急处理。
“我采集的灵草，都留着有用。”少年咬着牙，一边忍受着药膏触及伤口的剧烈刺痛，一边倔强地说道。
“哼，身为魔女，你倒比冒险者还不惜命。”
或许是药膏起了作用，杰茜的脸色略有好转，缓和了许多。
“说说你的计划吧。”大卫收回手，盖好药盒，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和审慎。
“若是我判断有失败的几率超过四成，我会毫不尤豫地离开的。”
他可不是不惜命的人。
同伴的性命固然十分重要，但因此犯傻犯险，只会害了更多人。
“我是魔女，会飞。”
随着杰茜一招手，天上的扫把便飞到了她的身边。
“我会把芬里尔引出洞，你趁机进去取。”
“当然，你大可判断彻底安全后再进，但我既要勾引它，那便不能飞高，我同样也有危险。”
“而且也不知道它何时会放弃追赶返回狼洞，所以，潜入和撤离的时机，需要你自己把握……起码我不可能一直拖住它。”
大卫紧盯他的眼睛，少年的眼中是不符年龄的一往无前。
“若是你被它捉住怎么办？”
“那你就把我卖了立刻跑。”
“好，我知道了。”
他同意了。
大卫起身，拔剑出鞘。
狼洞中不可能只有一只芬里尔，但其他的狼族对他构不成生命威胁，撑死打不赢，但绝对走得掉。
杰茜也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侧身骑上扫帚。
“与魔女的合作，仅此一次。”大卫最后瞥了少年一眼，不再多言，朝侧方的草丛匿去。
“根据骑士的精神准则，我会遵守诺言，拿到生命睡莲后，我会给予你所需的量，这点你不必担心。”
“一会你会看见信号，等你看到芬里尔出洞后，你自己选时间进入就好。”
杰茜也不多做回应，四骑士团成名已久，她自然是信得过才会下来寻求合作。
二人背道而行，融入了同一片黑暗。
“阿福。”
杰茜轻声呼唤，便有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自枝头落下，轻盈地跳在她的肩头。
每一位魔女的黑猫能力都是不一样的。
她摸了摸猫咪那顺滑的毛发，手臂一扬，朝着狼洞抛去。
黑影迎风身形暴涨——
“吼！”
穿云裂石的咆哮轰然贯穿长夜！
震碎了一地死寂，撕裂了夜的宁静，声浪震得树木簌簌发抖，叶如雨落。
另一侧伏身草丛的大卫心头一紧，回头望去，却见咆哮的生物并非狼族，而是一头体型庞大的黑色巨兽！
它外形如大猫，浑身钢针般竖着漆黑的毛发，贲张如丘的肌肉滚动，血红的瞳孔中倒影着几道猛地从狼洞中窜出的黑影！
这便是信号了！
此时风向朝前，他不必担心被狼族嗅到气味。
黑兽正同那只涎水横流的巨狼厮杀着，数只野狼在一旁伺机而动地上前撕咬。
利爪与獠牙碰撞，兽吼与哀鸣交织。
黑色巨兽力量惊人，猛地哈气一声，强化爪击带着摧枯拉朽的势头，将一只闪避不及的野狼瞬间拍飞，撞在树干上筋骨尽碎。
馀下众狼再不敢大意，开始以巨狼为主缓缓围住黑兽，只待一个瞬间，厮杀便会再次爆发！
但那样的场景并未发生。
悍不畏死的狼群停了下来。
“魔女？向来与我狼族互不侵犯，今日为何闯我狼洞？”
幽幽人言自洞中飘出，狼洞深处，两点猩红光芒亮起，仿佛地狱而来的引路灯。
庞大到超乎想象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哪怕四爪着地，如小山般的身躯也高近三米。
芬里尔！
寒意自脚底直窜天灵盖，大卫顿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发软的双腿代表了他作为生物的本能，强大的意志尝试镇压源自生命层次的战栗。
突出的身形让芬里尔即便不跳跃，也能从其馀野狼的上方走过。
狼首狰狞，吻部突出，爪子点在地面，便如横剑划地，馀下狼族纷纷呜咽着后退，为芬里尔让出了位置。
与它相比，巨狼和黑猫都变得瘦小了许多。
“阿福！”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猛地从林间窜出，划出了一道抛物线型的航向，毫不尤豫地直冲天际，本就炸毛的黑猫立刻缩小，敏捷地顺着方向跟飞了上去。
“嗷呜——！！”
狼瞳一竖，粗壮的后肢猛地蹬地，地面应声炸开了一个浅坑！
庞大的身躯以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速度冲天而起，利爪撕裂空气，竟直追上了那道试图逃离的身影！
“唔！”
杰茜心头骇然，急忙在空中紧急制动，迅速拉低身位，才险之又险地与那先于杀意而至的爪击擦身而过！
芬里尔竟然只靠跳跃力，就跟上了飞行中的她！
魔女的扫把并非能无限拉高，杰茜浑身汗毛倒竖，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淅，知道再这样下去早晚会闪躲不开，便果断猛压扫把头，身子如坠地流星般瞬间扎入下方的密林之中。
在林间穿梭固然危险，一个不慎就可能撞的粉身碎骨，但至少有了林木的遮掩，她也不至于像活靶子一样。
“哼！”
令她没想到的是，芬里尔毫不尤豫地紧随其后，同样窜入密林之中。
粗庄的树干在庞大的狼躯面前尤如纸糊，对方竟这样无视地形的阻碍，直直地朝她奔来！
不愧是能屠龙的个体……杰茜啧了一声。
能争取到的时间，比她预想的恐怕还要短的多。
“噗嗤！”
剑光一闪，削去了几个狼头。
在亲眼目睹了芬里尔可怖的实力后，大卫立刻明白了魔女拖不了多久。
他压抑住恐惧，果断跳出了草丛。
狼洞里的那股味道让他快要吐出来了，但在经年累月的战斗中，不利于生存的各种本能早已能被意志压下，他毫不尤豫，一跃跳进了狼洞。
内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微弱的月光照不进深处，稍走几步便被洞内的黑暗吞噬。
浓重到化不开的腥臊混合着腐肉与血的恶臭扑面而来，压迫着他的鼻腔和喉咙。
潮湿，阴冷。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入狼洞，洞壁摸上去滑腻冰凉，脚下时常能踩到成渣的碎骨，寂静之中，最清淅的反而是他自己的心跳。
大卫紧握手中剑，凭借多年冒险练就的夜视能力，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前行不远，眼前便壑然开朗，是一个较为宽敞的洞窟。
而在洞窟一角，他看见了那片朦胧的微光——
是十数朵生命睡莲！
找到了！
两头看守的野狼自然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轻松斩杀后，他快步上前，一把捞起一堆，抱在怀里转身就跑！
他本是这样想的。
直到那温热且腥臭的气息毫无征兆地打在了他的脖颈上。
“……”
大卫僵住了。
伴随着身后那股气息出现的，是黑暗中再度亮起的两点猩红。
随后，数不尽的红光依次亮起。
“人类……”
玩味，嘲弄，戏耍。
“大哥说的还真对！嘎嘎哈哈！”
这样的笑声从那咧开的嘴角和尖利的牙齿中咯咯传出。
大卫甚至没能察觉到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仿佛是本就一直站在那里，只是此刻才选择显露出狰狞。
僵住的身体好似生锈的齿轮，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大卫转过了头。
他看见了另一只芬里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