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生和介所说的,是21世纪初才逐渐在创伤急救领域普及的“损害控制手术”理念。
大部分医生此时的理念还是“这就是命”或者冒险切开后腹膜去结扎血管。
他看着监护仪:“如果南村医生还不动手的话,那么,病人三分钟内就会心跳停止。”
对于南村正二而言,这种直接简单粗暴的“填塞止血”,往往被视为无能的表现,或者是战地医生的权宜之计。
如果他做了,病人死了,他就是医疗事故的主责。
如果他不做,病人死了,那是病人伤情太重,自己已经尽力了,但无力回天。
南村正二心里也清楚,只要放下手术刀,退后一步,等心电图拉直,宣告死亡,写一份死亡病例讨论,今晚的噩梦就结束了。
但是……
他的手在抖,是真的在抖,抖得很厉害。
眼前是一条命,三十多岁的壮年,可能家里还有等着他回去的老婆孩子。
医生的本能和残存的良知,正和他的利己主义互搏。
“妈的!”
南村正二咬着牙骂了一句。
不知道是在骂这个该死的世道,还是骂那个多嘴的研修医,亦或是骂自己。
“给我大纱布垫!准备切开!”
他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器械护士递来的手术刀。
哪怕事后被教授骂得狗血淋头,哪怕职业生涯因此留下污点,他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人死在台上。
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切口位置,下腹正中!”
南村正二的手虽然还在抖,但刀尖已经抵在了病人的皮肤上。
就在刀刃即将划破皮肤的那一瞬间。
滋——
手术室的门口忽然传来了气密门滑开的声音。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今川织举着那双刚刚刷洗消毒完的手臂,穿着无菌手术衣,大步走了进来。
“手术由我接管。”
“今川医生!”
南村正二的刀尖悬停在皮肤上,仅差一毫米。
他的嗓音都有些颤斗,说实话,看到今川织的那一刻,他竟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救星来了。
责任也有人扛了。
“今川医生?”
井上医生虽然是第二外科的,但也知道这位隔壁科室的天才女子专门医。
“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今川织刚走进来,巡回护士立刻上前帮她穿好手术衣,戴上手套。
桐生和介简要汇报道:“骨盆粉碎骨折合并后腹膜巨大血肿,已用c型钳固定,脾破裂已切除。”
“目前怀疑髂内动脉分支断裂,血压60/40,准备行腹膜前填塞。”
听完他的汇报之后,今川织点了点头。
“那我在对面当一助,帮您暴露视野。”
南村正二很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主刀的位置,准备站到对面去。
虽然当不成主刀,但能在这种大抢救中给今川织当一助,也是在教授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只是,他的一只脚刚踩上踏脚凳。
“不用。”今川织直接出言打断了他的话。
“你去二助拉钩,或者去写病历。”
“桐生,你来当一助。”
南村正二愣住了,一只脚还悬在半空:“啊?”
今川织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的手抖得象帕金森,是想把病人的膀胱切了吗?”
南村正二的脸直接涨成了猪肝色。
但他不敢反驳。
他是专修医,今川织是专门医,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今川织还是那种如果不顺心能把人骂到自闭的狠角色。
于是,南村正二灰溜溜地走到了边缘的二助位置,拿起拉钩。
“是。”
桐生和介跨步上前,站到了一助的位置。
今川织也走到手术台前了。
她眼神冷冽地扫过术野,看到c型钳和腹部的切口定位,眉头微微一挑。
“刀。”
今川织伸手,接过手术刀,切开,分离,暴露膀胱前间隙。
桐生和介的双手迅速跟上她的节奏,拉钩,电凝,吸血。
他有些好奇。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就算是急诊调用,专科医生从家里赶过来最快也要半小时。
但今川织出现得太快了,就象是住在了医院里,或者是提前收到了消息。
而且,这种高风险、大概率要死在台上的烂摊子,以今川织那种极度务实、也就是爱财惜命的性格,通常是能躲则躲,绝不会主动往里跳。
除非,这个病人能给她带来的收益,远超风险。
“纱布垫。”
今川织接过器械护士递来的大块纱布垫,用长镊子夹住,直接塞进膀胱前方的间隙里。
膀胱前间隙,也叫雷济厄斯氏间隙,那里到处都是疏松的结缔组织,也是骨盆骨折后静脉丛出血的主要聚集地。
“压。”
桐生和介手中的拉钩用力向侧方牵拉,为她腾出操作空间。
两人配合得严丝合缝。
一块,两块,三块。
白色的纱布垫被用力填塞进去,利用物理体积产生的压力,死死地压迫住破碎的骨盆和撕裂的血管网。
这种操作看起来极其粗暴,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但这就是唯一能救命的手段。
“左侧填塞完毕。”
“右侧继续。”
今川织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专注。
就在这时。
滋——
气密门再次滑开。
一个身材微胖、发际线有些堪忧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绿色洗手衣走了进来。
他慢吞吞地扫视了一圈手术室:“怎么搞得跟菜市场一样?”
嗓音不大,也没带什么火气,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象是有一座山压了下来。
这就是第二外科的教授,中村宏。
平时只在重大学术会议或者给政要动刀时才会出现的大人物,竟然亲自跑到了急诊手术室。
“教授,您怎么来了?”
井上医生手里的吸引器都有些拿不稳了。
大半夜的,这种急诊手术,别说正教授了,就算是那几个助教授,平时请都请不来。
巡回护士连大气都不敢出,赶紧给中村教授穿手术衣。
中村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不来,等着你们把人治死,明天让我去给理事长谢罪吗?”
说着,他走到了手术台旁,亲自接管了腹部的探查工作。
桐生和介手中的动作没停。
能让今川织这个专门医半夜赶来救场,还能让二外的正教授亲自出马。
而且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到的。
这说明什么?
说明有人直接给这两个科室的最高层打了电话,施加了压力。
那么,这个病人的身份绝对是群马县顶层的那一拨。
县议员?
还是大财团的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