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如铅云压城。
镐京外城墙上的火炬已经被连日阴雨打得昏黄,摇曳间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灭。
萧天临刚从宗周旧祭坛返回府邸,尚未来得及卸下身上的湿气,便被一名急报军士匆匆拦住。
“大人!北垣烽火三度连烧,疑似有人试探军卫布防!”
萧天临眉头一沉,不是因为有人来试探,而是因为——这种试探已经在五日内出现第四次了。
“对方留下什么痕迹吗?”
“无踪迹,只在城垛角上放了一枚折断的青竹。”军士低声回答。
青竹折痕——符号干脆、手法利落,是赵氏旧部的暗记。
萧天临抬手示意军士退下,心中却已隐隐察觉风向正在改变。
赵氏……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吗?
府内灯火长明。姬旦正在等他,一见萧天临进门,便微微颔首,仿佛已知道他必然会来。
“北垣又有动静了?”姬旦轻声。
萧天临将斗篷拂下,一滴雨水自衣角落下,溅在地砖上,如同点在他胸口的某根弦。
“是赵氏旧部。”
姬旦缓缓闭上眼。
“果然……风又开始向北吹了。”
两人之间没有多余寒暄,一切都被这段时间的局势压得紧紧的。
宗周经历震荡已久,王畿虽表面安稳,却人人都能感受到暗潮越来越近。
无论是诸侯观望,还是王室内部隐流,都在不断推着周室往一个不可逆的方向滑去。
姬旦转身从案上取来一封并未展开的文书。
“这是晋侯派人连夜送来的——‘北境再现乱兵,疑似犬戎旧部’。”
萧天临接过文书,封口尚未拆开,但他却已经能想象到其内容会带来多么沉重的后果。
“犬戎……在此时出现?”
“若只是旧部余息,倒也罢了。”姬旦抬眼,“但若是有人在背后引他们入场——那就不一样了。”
萧天临沉默半晌,才道:“大王知道吗?”
“知道。”姬旦苦笑,“但他认为晋侯危言耸听。”
萧天临步伐停住,那目光显然已经透出压抑不住的忧色。
姬旦低声补了一句:“王甚恼。”
恼,不是因为不信,而是因为害怕相信。
一旦承认危机存在,就要面对一个更残酷的现实——宗周如今已无力以王师之威震服列国,也无力自守。
萧天临压下心绪,问道:“洛邑方面可有消息?”
姬旦摇头:“洛邑安静得异乎寻常。那些沈默的城,往往比喧嚷的还危险。”
正沉吟间,忽听外院传来脚步急促声,一名侍官跪地通传:
“太子少傅求见,言有紧急军报!”
萧天临与姬旦对视一眼,心中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会又是哪里出事了吧?
侍官领着一名身披短甲、面露寒意的中年将吏走入。
此人一见萧天临,便开门见山:
“二位大人——泾渭渡口出现异兵,不属王师、不属诸侯,疑是外族来探路!”
萧天临心头一震。
泾渭渡口……那是通向镐京的喉道。
异族探路?在周王最弱之时?
姬旦也站了起来,面色陡然一沉。
“来者是哪一路?”
将吏咬牙道:“疑似……犬戎。”
屋内顿时一片死寂,连烛火的声响似乎都被这一句话压得沉下去。
萧天临缓缓闭上眼。
——宗周真正的危机,终于来了。
暴雨在夜空中横扫,如同千军万马拍击镐京外墙。
沉重的云压得极低,几乎与城垣齐平,让人喘不过气来。
泾渭渡口的“犬戎探路”消息迅速在宫中高层传开。
萧天临与姬旦赶往王宫之前,侍者便已通知:周厉王正在殿中震怒。
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真正恐惧的人,往往最易暴怒。
王宫内,铜灯火焰在风口处剧烈摇曳。
殿门半开,里头隐约传来厉王的怒斥声。
“犬戎余孽?区区夷狄,焉能至我宗周边境?必是晋人诈我!”
萧天临步入殿时,只见厉王披着未束好的朝服,面色通红,显然已经被这几日的局势逼得接近失控。
几名大臣伏地劝谏,却无一人敢抬头。
“王上。”萧天临低声开口。
厉王目光一扫,带着几分急躁:“你也认为那是犬戎?”
萧天临深吸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
“泾渭渡口若无王命,任何诸侯军都不得靠近。今日既有人敢试探,便已说明——宗周在他们眼中,已不是昔日的宗周。”
这句话犹如一根细针,悄无声息却直刺厉王心口。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厉王抬手想拍案,却在半途停住。他知道萧天临没有说错,也正因如此,才让他愤怒与恐惧交缠。
姬旦此时上前一步,语气平稳:“王上,若此时仍以为诸侯巧言,只会让夷狄越过泾渭。犬戎是否兴兵,我们不应赌。”
厉王脸色苍白,终于坐回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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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周……竟弱到如此地步?”
无人敢接话。
因为这不是问题,而是现实。
沉默良久,厉王忽道:“召太史令入殿!”
太史令缓步走入,袖中抱着正在抄写的卜辞。
厉王盯着他:“三日前卜得何兆?”
太史令面色一变,似想隐瞒,但最终还是跪下:“三日前卜得……大凶。”
“何凶?”
“曰:王城北有天火,东有疾兵,西有异族,南有乱臣。宗周四隅皆动,王道不固。”
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厉王浑身微颤,像被一句卜辞击碎了所有侥幸。
他抬眼看向萧天临,眼底再无怒意,只有深深的、无法掩盖的恐惧。
“天临……你觉得宗周……还能撑多久?”
萧天临沉默良久。
他想撒一个善意的谎,告诉厉王宗周尚可自守,可这谎言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最后,他只是缓缓道:
“王上只要明白一件事——此刻是守,还是亡;此刻若不定策,宗周便会在今年内失去主动。”
厉王浑身一震。
姬旦也补充:“若犬戎窥伺成真,镐京之危远甚于王上所料。”
厉王再也坐不住,从王座上猛地站起。片刻后,他低声开口:
“传我命——
令宫中、宗周、列国使节……三日之内入太室听训。”
萧天临与姬旦对视一眼,均明白——
厉王终于要采取行动了。
可这行动,会不会太迟?
雨夜深沉。
萧天临离宫时,通往外城的道路上积水已至脚踝。
但他心中并没有被雨寒击退,反而愈发清醒。
——犬戎已至。
——诸侯观望。
——王室摇摇欲坠。
他抬头望向晦暗的天空。
这场将撕裂西周的大风暴,正式降临了。
而萧天临知道,下一次动荡,不会只来自犬戎——
更会来自周王室内部长久压抑的裂痕。
这正是:
风卷镐宫云欲垮,犬戎探路影无家。
王权若熄人心动,山雨将来破天涯。
局势已至极点,周、西夷、诸侯三线并动,宗周的命运将迎来真正的断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