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辇内,朱元璋带着疑惑问道:“熥儿,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明明从未远行,怎能绘出大明疆域全图?”
“若我说是位白须老翁传授的,皇爷爷可信?”
“你觉得咱会信吗?”朱元璋轻拍他的后脑,“先前还哄咱说咱是现在佛,世尊如来是过去佛,你分明不信神鬼之事。”
“如今又跟咱来这套,当咱老糊涂了,好糊弄不成?”
“趁早说实话!”
“早知瞒不过皇爷爷。这地图是参照一本书绘制的。”
“书?什么书?”
朱允熥从怀中取出书册递上,朱元璋瞥见封面“青田刘”三字,微微一怔:“刘伯温?”
“原来是他。”
翻开书页,见其中详尽描绘元朝各行省地理形貌,朱元璋冷笑一声:“这就说得通了。”
“那老家伙……”
“罢了,不提也罢。”
朱允炆满脸困惑:“刘伯温不是辅佐皇爷爷开创大明的功臣吗?为何皇爷爷对他似乎……”
朱元璋与刘伯温的关系绝非民间戏曲喧染的那般玄妙,并非离了刘伯温朱元璋就寸步难行……
实则二人始终保持着疏淡的君臣之谊。
“确是功臣!但他性情孤傲!”
“他心中理想的明君始终是宋仁宗那般人物。咱派他去都察院,他今日称病,明日叫痛。”
“后天又说腹中生瘤。”
“也罢,他瞧不上咱,咱还看不上他呢!”
朱允炆怯声反驳:“可刘伯温有拥立开创之功,黄先生说若无他,大明朝或许……”
“大明立国,乃大势所趋,是开国六公爵、二十四侯爵及三十万阵亡将士共同浴血的结果。”
“除咱之外,从无缺了谁大明便不能创建的道理!”
“允炆,你务必牢记此点。”
“若朝廷离了某位臣子便无法运转,只说明皇帝无能,朝廷臃溃!”
蜀国失诸葛亮而亡,但大明历代内阁首辅,任谁去职朝廷照常运行。
这正是朱元璋制度设计的高明之处!
“孙儿……受教。”
朱元璋翻动书页,随手置于一旁:“还是熥儿做得好,一幅地图简明扼要。”
“少个刘伯温咱不觉可惜,因咱这儿不缺他一人!”
“他的儿孙皆不成器,可咱的子孙个个强过他!”
不多时龙辇停驻,宋和轻声禀报:“陛下,到了。”
放眼望去林深叶茂,正是孝陵所在。
朱元璋率文武百官沿神道前行,至马皇后碑前。
“快,将卷轴展开。”
朱元璋坐于碑旁,深情道:“妹子,咱来看你了。特意带了你最爱瞧的物事。”
“你这倔脾气,咱杀人时你总质问:朱重八,你可知大明疆域究竟多广?若肆意妄为,多少百姓要受无妄之灾?”
“咱只答你大明南北万万里,如今咱能明白告诉你,眼前这羊皮卷绘的便是大明江山!”
“何止万万里啊。”
“当年你不满咱的行事,直至气坏身子。你走后咱反复思量,仍觉应当如此。”
“尤其见此坤舆全图,更坚信此举必要!若不铲除贪官污吏,这壮丽山河终将腐朽。”
“妹子,朝堂溃烂一寸,地方便溃烂百里;若朝堂全数腐朽,则四方烽烟并起,令我朱家死无葬身之地!”
“咱杀欧阳伦非是不念亲情,实乃道义使然。”
沉默片刻,他将酒洒落地面,“咱……”
“咱不在乎旁人如何评说。”
“咱把所有的恶事做尽,把所有的奸徒杀绝。”
“让后世知晓,老朱家唯有朱元璋是恶人,儿孙……”
朱元璋抿紧双唇,声音微带哽咽:“儿孙……皆是仁善之辈啊。”
“标儿,你承了你娘的善良,可太过仁柔。蓝玉、傅友德那些人在咱手下个个驯如羔羊,在你手中却成了真正的虎狼之臣!”
“你不理解咱,以致郁结于心,英年早逝。”
“但你生了个好儿子,他让咱真切见识到大明疆土,他的银行更替咱解了燃眉之急。”
“每回在市井吃面,听见百姓提起三殿下人人竖起拇指,咱心里欢喜啊!”
“哈哈哈!”
“他继承了你们的仁厚,传承了咱的果决。”
“就是性子太过沉稳,有时咱真想抽他!”
朱允熥跪在后侧,望着朱元璋对墓碑倾吐心声。唯有此刻,他方能彻底放下心防。
片刻后,朱元璋缓缓起身,目光重归锐利。唯有在马皇后、朱标与朱允熥面前,他才会展现柔情一面!
其馀时刻,他仍是威震四海的洪武大帝!
“熥儿,沙盘与地图,你立下大功。”
“咱要好生赏你!”
“说吧,想要什么?咱无有不允。”
朱允炆与黄子澄等人暗自祈祷,只求不是吴王封号——只要不封吴王,他们就尚有转机!
阿弥陀佛……
无量天尊!
朱允熥沉吟片刻:“孙儿想在中军都督府任职。”
“都督府?”
朱元璋顿生不解,这小子莫非又在谋划什么?
纵是五军大都督不过正二品,权位远逊户部尚书。
他为何突然想去军府?
既已开口,自当应允。
“咱授你为中军都督府右都督,位列冯胜、蓝玉之下!”
“统辖应天周边二十六卫!”
见朱允熥欲言,朱元璋抬手制止。此次熥儿功劳太大,若仅封赏寻常官职,未免显得薄情。
他瞥向朱允炆,心念既定。
“熥儿,咱再赐你三卫亲军五万人,此后仪制同藩王!”
仪同藩王?
朱允炆心头剧震,满面颓唐!
仪同藩王,若再不遏制,下一步便是实封吴王!
可……
该如何应对?
冯胜暗忖:特意讨要都督府官职,莫非意在拉拢我等?
经沙盘与地图之事,他内心早已倾向朱允熥……
若真来拉拢,他是应允,应允?还是应允呢?
蓝玉未作多想,拱手道:“三殿下,自今日起,你我便是同僚了。”
“凉国公,晚辈初入行伍,还望多加指点。”
言谈举止滴水不漏。
朱允炆满心酸涩,他素与这些武夫不相为谋,甚至心存轻篾,可见他们亲近朱允熥时,仍感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