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城内,奉天殿中。
净鞭三响,朱元璋方才落座,朱允炆便急不可耐地出列奏道:“皇爷爷,今岁风调雨顺,秋收在即,我大明国库丰盈,国运昌隆!此皆仰赖皇祖父圣明!”
“值此盛世,孙儿特备薄礼献上!”
“哦?”朱元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允炆果然长大了。且将礼物呈上,让朕与诸位爱卿一同观赏!”
“也好叫众人知晓,咱朱家儿郎个个出众——儿子们镇守九边,孙儿中既有执掌户部的能臣,亦有栋梁之材!”
“遵旨!”
朱允炆神采飞扬,“皇祖父可记得贞观年间,魏王李泰耗时四载编篡《括地志》,太宗皇帝得书后爱不释手,谓执此卷便可运筹天下。”
“玄宗时安史之乱,郭子仪、李光弼正是凭借地理图志指引,方能聚民心、复两京。”
“宪宗平定西川,亦得益于此书。”
他滔滔不绝:“至宋仁宗朝,李元昊举兵反叛,范文正公镇守西平。当贼势猖獗之际,幸得乡民献上地理图,文正公喜曰&039;大宋安矣&039;!”
“依图修筑堡垒,令李元昊锻羽而归。”
“反观韩琦,因无地图轻敌冒进,终致好水川之败!”
朱允炆侃侃而谈,朱元璋静坐聆听,目光深邃难测。
“元世祖南征,不也是凭借地理优势围困襄阳,继而长驱直入么?”
“由此可见地理之重!”
“孙儿深知皇祖父志在北伐,故与齐泰、李贯、黄子澄及国子监诸位学士,合力编篡《草原地理志》。”
“哦?”朱允炆期待中的嘉许并未出现,只得到这淡淡回应。
“呈上来瞧瞧。”
“是!”
宋和将书册奉至御前。朱元璋徐徐翻阅,见每处地形皆标注古时战事,连文人游历留下的诗文记载也悉数收录,以为佐证。
“允炆确实费心了。”
齐泰适时出列:“陛下,殿下为编篡此书殚精竭虑,文渊阁中典籍多被翻破,时常废寝忘食!”
“得知陛下欲行北伐,更是倾注全部心血。”
“微臣每见殿下操劳至此,都不禁潸然泪下。”
“殿下孝心,天地可鉴。”
言至动情处,齐泰竟伏地泣不成声。
“好了,奉天殿上岂容啼哭。允炆的孝心,朕向来知晓。”
李贯不甘人后:“陛下,《孙子兵法》云&039;知己知彼,百战不殆&039;。今得此志,我军对草原地形了如指掌,必能所向披靡。”
殿内文臣交换眼色,窃窃私语。
“此言在理。”
“《括地志》真本尚存文渊阁。”
“昔年拜读,大唐风物尽收眼底,无怪太宗皇帝如此珍视。”
“地理志确是佳作。以此北伐,必建奇功。”
“二皇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众臣齐跪:“恭贺陛下得此贤孙,获此制胜宝典!”
黄子澄趁势进言:“陛下,臣自草原归来便听闻,殿下为编篡此书,日日拜访颖国公、周观政等重臣。”
“天未亮便动身,其诚可媲美宋濂求学之志。”
“回府后还要督导齐泰等人修书,常至深夜方歇。”
“臣”
“为国家得此明君良材而倍感自豪!”
“大明必当万世永昌!”
这厮!皇上尚未立储,竟敢妄言!茹瑺暗恼,恨不能再踹他一脚。
上次真该多用些力气!
“大明国祚几何,朕心里明白!”朱元璋淡淡打断,随即望向傅友德,“爱卿以为此书如何?”
傅友德硬着头皮出列。虽已决意追随朱允熥,却不敢欺君:“陛下,二皇孙确曾向微臣请教。”
“然臣惭愧,对草原战史所知有限,未能尽力。”
“是么?”
朱元璋又看向周观政。这老臣叩首道:“陛下,老臣亦未能相助。皇孙欲寻贤才,老臣本欲举荐杨荣,不料其已迁居。”
“再遇时,杨荣已追随三殿下。”
“周先生!”朱允熥当即解释,“此乃皇祖父旨意,非孙儿结党!何况杨荣乃朝廷命官,非我私属。”
“殿下恕罪。”
虽众人心知肚明,但有些话不宜说破。若张扬杨荣是其心腹,难免遭人非议——莫非只有这一位属官?与茹瑺又是何关系?
若再与胡惟庸旧事相较
纵使问心无愧,也当避嫌。
稳字当头!
“哦?”朱元璋挑眉,“允炆也曾招揽杨荣?”
朱允炆面红耳赤,暗恼黄子澄多嘴。
“那那”
“皇祖父,此事已过,当初孙儿”
他支吾难言。
“看来是朕截了你的胡啊。”朱元璋转向朱允熥,“熥儿设立银行,筹措粮饷,功不可没,理当封赏!”
“孙儿明白。”朱允炆满心不甘!
杨荣之才,早已在挫败黄子澄时展露无遗。
实在可恨!
“杨荣,你迁居了?”朱元璋问。
“蒙三殿下赐宅。”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瞥了朱允熥一眼,心知此子早有谋划。
“周观政与傅友德既未尽力,允炆仍能编成此志,实属难得。”
“好!”
朱元璋又翻数页:“不过朕觉得,此书尚需斟酌。”
“为何尽是前朝战事?捕鱼儿海最负盛名的不是蓝玉么?”
“怎反倒大书特书苏武牧羊?”
蓝玉闻言愤然:“陛下,容臣一观!”
“准!”
果然,捕鱼儿海战役只字未提他的功绩。
黄子澄急忙辩解:“大将军虽战功彪炳,然在臣看来,较之苏武犹有不及。”
“且历来修史皆为前朝立传,岂有引用本朝事例之理?”
“这恐有不祥。”
黄子澄!!
蓝玉勃然大怒,自己竟不如苏武?他亲率二十万大军顶风冒雪,转战千里,击溃敌军十七万之众,自身伤亡微乎其微!
苏武不过是在匈奴牧羊十九载,怎能相提并论?
荒谬!
傅友德死死拽住蓝玉衣袖,示意他不可殿前失仪。
朱元璋发觉,此书记载文臣远多于武将。即便提及武将,也多是作为文臣附庸出现。
殿内只闻书页翻动之声。
黄子澄正欲归列,忽觉臀上一痛,四顾却不见元凶。
混帐!竟敢在朝堂上行此龌龊之事?
身旁唯有茹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