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至而声先闻,颇有王熙凤之风。
“大侄子!大侄子!我有要事相求!”
安王朱楹风风火火闯进屋内,径自落座案前,殷勤地斟满茶盏。
“大侄子请用茶。”
“这本就是我府上的茶吧?”
“王叔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这不是即将就藩么?你也知晓,我在众皇子中排行二十二,西安这等好地界早被秦王他们占尽。”
“最后落到我手里的只剩凉州。”
“那地方贫瘠啊,要什么没什么。王叔那点俸禄捉襟见肘,纵有发展之心也无力施为。”
“所以……”
“来来喝茶!”
见安王这般市井作态,朱允熥却微微摇首。
“王叔,秦王他们未必如您所想风光。西安往昔虽繁华,如今却不及中原大城。皇祖父曾有意定都于此,最终不也作罢?”
“您看,洪武十五、十六、十八年,各地接连丰收,西安却连遭三年大旱。若非应天调粮赈济,当地百姓早难存活。”
“王叔是来与你较真的么?这些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自然有用!”
朱楹怔了怔,将调查报告搁置一旁:“王叔是来求援的!”
“你既掌户部又理银行,富可流油。稍稍周济些……”
“且慢,你调查秦王作甚?”
“寻常公务罢了。”朱允熥轻巧带过话题,“支持倒未尝不可。”
“大侄子果然仗义!”
“然有条件……”
“但说无妨!”
“此番支持并非馈赠,须以借贷形式发放。此银专用于凉州民生建设,不得挪作他用,我还要派遣银行吏员监理。”
自然,还有暗处的锦衣卫!
双重保障!
“这是何意?”
“凉州本是膏腴之地,虽今非昔比,然底蕴犹存,地下矿藏丰饶!若以借贷投资,必能商贾云集,您可从收益中分润!”
朱楹听得云里雾里。
“不能直接予我银钱?”
“不可!”朱允熥断然回绝。朱家藩王多不善理财,给钱无异肉包子打狗!
朱楹再三斟酌,自觉并未吃亏:“成!就依大侄子所言!”
“现在谈谈借贷抵押。”
“我好歹是藩王……”
“皇祖父亲至也需抵押!此乃银行铁律,立规之初便如《大明律》般不容僭越!”
“否则后世之君肆意支取,银行何以存续?”
“依你!”
“以王府宅邸并两年岁禄为质,可贷六万贯。投资收益与银行对半平分,如何!”
六万贯……
“大侄子,怎才两年俸禄?多押些,押上十年。”
朱允熥摇首。岁禄存在风险,鲁荒王恶贯满盈,皇祖父尚容其一年才圈禁京师。纵使安王罪大恶极,皇祖父至少会发放两年岁禄。
放贷皆需依据。
若贷十年而王爵被废……
还是稳妥为上。
朱允熥此举实乃借银行投资代为理财,以安王府邸抵押借贷,再用其银钱投资,最终利润还要分成!
双赢之局!
自然,他赢得更多些。
“成!”
谈妥后朱楹好奇相询:“你打算投资何等营生?”
“此事我早有筹谋,共有两途:一者见效迅捷,一者利在长远。”
朱允熥递过一粒种子,朱楹困惑道:“此乃何物?”
“日后便知。”
“还卖关子!王叔的身家性命可就托付与你了。”
事成后朱允熥命人呈上手撕羊肉,二人对酌畅谈,酒酣耳热时话语愈发坦率。
“王叔在凉州非九边塞王,只能困守王府。可曾想过实封塞外,称孤道寡?”
“大侄子,此事于我岂非痴人说梦?”
“父皇封建藩王已遭千夫所指。汤和、李善长婉转劝谏,吕昶更似疯魔般连连上奏!”
“实封?从未敢想!”
“我所指非大明疆土,而是草原、南洋。那些地方朝廷鞭长莫及……”
安王愕然:“你是说,仿宗周之制?”
西周天子王畿不过弹丸,馀者皆因难以掌控分封诸候,却以宗法血缘牢牢掌控!诸候归顺天子,此乃宗周旧制。
四百年后方渐瓦解。
“南洋那蛮荒之地有何可图?只怕睡梦中便被毒虫噬咬。”
“不过,若真有可能,我倒愿一探究竟!”朱楹虽嘴硬,眼中却掠过憧憬。
“来来,满饮此杯!”
此时罕东入内,见安王在场急忙噤声。
“这位是?”
“小人罕东!不敢与王爷称兄道弟。”
“你便是罕东?大侄子创立银行立下大功,最后只换得你,我还觉诧异呢!”
“来,坐下共饮几杯。”
“小人不敢。”罕东虽自信渐长,仍显拘谨。
“我这辈子最服大侄子,他既赏识你,你必有不凡之处!”
“请!”
朱允熥微微颔首,罕东方才落座。一杯浊酒下肚,二人顿觉投契。
朱楹性情豪迈,罕东身为蒙古汉子同样爽直,彼此相见恨晚:“来,干!”
罕东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我奉陪!”
安王道:“饮酒关键在于畅饮。若上来先啃两只烧鸡,那不是饮酒,是果腹!”
“下酒菜在此,一箸羊肉,佐酒一杯!”
罕东接道:“王爷,小人只需闻得酒香,便能饮尽一杯!”
安王:……
“那我见你举杯,便陪饮一盏!”
“这下你没辄了吧?再满上!”
闻得“饮一杯”三字,罕东看都不看菜肴径直干杯。
二人推杯换盏,不久便醉倒在地。
朱允熥莞尔:“三宝,安排厢房,记得加盖棉被,莫着凉。”
“遵命。”
今日与安王笑谈海外建国之想,实为试探藩王对此态度。
观其反应,这位胸无大志的安王并不排斥;
此也算埋下伏笔。
朱允熥独坐凉亭沉思,那些雄踞要地的九大塞王恐难甘心放弃权柄。
然他手握银行与朝廷大义,削藩易如反掌。
持王牌而败北者,史上唯朱允炆一人。
清初三藩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权柄远胜朱棣,起兵后直抵黄河,几欲重演李自成覆明旧事。
仍被康熙一举逆转。
至明朝,地方抗衡中央几无可能。
然仍需周密筹划。
他转身步入地室,罕东寻他应为沙盘之事。
翌日清晨,安王自昏沉中醒来,仆从奉上醒酒汤:“王爷请用。”
“大侄子设想真周全体贴,昨夜过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