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马监内,一个身影正费力地提着水桶,一丝不苟地刷洗着汗血宝马的鬃毛。直到马匹通体洁净光亮,他才直起腰来,满意地颔首离去。
几个太监聚在一旁指指点点:“那人什么来头?怎会到这儿来当差?”
“听说是原先教导皇子们的师傅,因肃王口出狂言触怒圣上,皇上怪罪他教导不力,这才被贬到此地。”
“诸位,可得给这新来的尝尝滋味!”
“哼哼……”太监们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个个摩拳擦掌,围上前挑衅道:“你可知御马监是做什么的?”
“皇上”
“御马监乃皇上亲设。设有掌印太监、提督太监各一员,其下配有监官、掌司、典簿、写字等职。专司腾骧四卫马匹及象房诸事。”
“此处并非尽是内侍。”
“你”那太监被噎得语塞,旋即梗着脖子道,“御马监执掌兵马,是要上阵杀敌的!杂家当年随凉国公在捕鱼儿海与鞑子血战,你可懂得兵法?可敢提刀见血?”
那位老师不慌不忙应道:“凉国公捕鱼儿海之役确实堪称绝世功勋,依我浅见,此战告捷缘由有三。
他娓娓道来,条分缕析,连那挑衅的太监都不由自主凑近身子,凝神细听。
宫门外朱元璋负手静立,将这番对答尽收耳中。待听得透彻,唇角掠过一丝笑意,转身悄然离去。
此人倒有几分意思。
回到宫中,朱允炆胸中郁结难舒。满朝文武皆在庆贺,唯独他笑不出来。
只因掉脑袋的都是他的亲信!
江南经营多年的商贾势力被连根拔起,拉拢秦达、杨靖之事毫无进展,如今连户部和赵勉也都折了进去!
恰逢李贯与齐泰联袂而至,朱允炆如见救星般急切迎上:“如今计将安出,还望先生指点迷津。”
齐泰垂首沉思。
李贯则从容奏对:“殿下,破局之法,赵勉生前已有暗示。”
“赵勉?”
他不是早已问斩了么?
“赵勉曾言,殿下乃仁孝之人。只要彰显孝道,展现诚意,让皇上感受到您才是懿文太子真正的传承,自然能够逢凶化吉。”
“孝道?”
李贯附耳低语,朱允炆频频点头,终是下定决心。
翌日清晨,朱元璋打完一套拳法,浑身舒泰:“将奏章呈来。”
“皇上,二皇孙昨夜未眠。”
“又闹什么幺蛾子?”
“他在佛堂抄录经书,随后当场焚化,说是要为皇上祈福。”
“祈福?”朱元璋一怔,“随朕去瞧瞧。”
轻推佛堂门扉,只见朱允炆正凝神书写,一笔一划极为认真。
“愿佛祖庇佑皇爷爷万寿无疆。”
说罢便将刚抄毕的经卷投入火盆。
朱元璋推门而入,目光复杂。朱允炆慌忙跪拜:“皇爷爷,孙儿”
“痴儿,何苦如此?皇爷爷就是现世佛,求他作甚!”
朱允炆眼中泪光闪铄:“可孙儿见皇爷爷华发丛生,心中酸楚难当,实在无计可施,唯有祈求神佛护佑!”
朱元璋鼻尖发酸。允炆虽在诸多方面不及熥儿远甚,可这份赤诚孝心却始终未变。
“咱是洪武皇帝,天命要收咱,佛祖也没资格给咱添寿!”
他拉着朱允炆行至奉天殿广场:“宋和,传御膳房备膳,允炆肚子都饿得咕咕作响了!”
朱元璋照例轻叩鞋跟,霎时滑出十馀丈远!
朱允炆目定口呆:“皇爷爷,您的鞋底怎会装着两个轮子?”
“此物名曰旱冰鞋,平日可强身健体,急时能速行如风。如何,还算巧妙吧?”
“皇爷爷,这岂非歪门邪道?”
“允炆,若欲肩负大明江山,首当摒弃这等迂见。在帝王眼中,万物皆为器具!”
“但求实用!”
“你身上这件袍服乃江南织造局特制,工序繁复。你为显尊贵,心安理得穿在身上,那时可曾想过歪门邪道四字?”
“皇爷爷,孙儿知错。”
“治国之道不在故纸堆中,死读书绝非正途。”
朱允炆心中迷茫仍躬敬称是,忽又鼓足勇气道:“皇爷爷,孙儿能试试么?”
“这旱冰鞋?”
“咱可有脚气。”
“孙儿不惧!”
“好!咱来教你。”
朱元璋递过鞋履,朱允炆穿上略显宽大,刚起身便前后摇晃难以站稳,扑通跌坐在地。
朱允炆赧然点头,缓缓立起。朱元璋悉心指导:“须得躬身前倾,方能稳住身形,再缓缓迈步。这双鞋里实则暗藏帝王心术。”
“若臣子全无遐疵,反倒难以驾驭。唯其心存欲念,方能更好掌控。”
“然驾驭之时,亦要节制其欲。”
朱允炆郑重颔首,滑出两步又险些跌倒,只得小心向前挪移。
苦练片刻初窥门径,半个时辰跌撞数回,终是掌握了要领。
“皇爷爷您看,孙儿滑得可还象样?”
“甚好甚好,颇得咱几分真传!”
“皇爷爷,这旱冰鞋能赏给孙儿么?实在有趣得紧!”
“咱也只此一双,待日后得了新的再赠与你。”
朱允炆难掩失落,仍躬敬应诺。踏出宫门却暗自欣喜,李贯之计果然奏效!
至少比朱允熥多学了个滑冰的技艺。
迎面正遇要入宫的朱允熥,朱允炆得意笑道:“三弟,别来无恙?”
“二哥?今日未去周大人处进学?”
朱允炆顿时语塞,心中暗恨,强笑道:“暂且歇息一日。”
既然你先出言讥讽,就莫怪为兄不留情面。
“三弟可知?皇爷爷有双旱冰鞋!”
“着实妙不可言。”
“今日皇爷爷亲自传授诀窍,还点拨了些许帝王心术。”
“你我为手足,为兄岂能藏私?可要我来教你?”
“旱冰鞋?”朱允熥静默相望。
“正是,你竟不知?”朱允炆几乎将得意二字写在脸上。
朱允熥未及应答,宋和疾步赶来,见着他面露喜色:“三殿下原来在此!”
“二皇孙殿下也在?”
虽只多称两字,朱允炆却觉出字里行间的疏离。
“何事?”
“皇爷有旨,命您加紧制一双旱冰鞋送至二皇孙宫中,皇上已应允了!”
“遵旨。”
宋和转身离去,朱允炆顿时言语支吾,面色变幻不定:“三弟”
“那旱冰鞋原是你进献给皇爷爷的?”
朱允熥淡然颔首:“正是。”
朱允炆窘迫难当,自己方才得意眩耀,岂非自取其辱?
这记耳光来得太快!
朱允熥轻叩鞋跟,轮子应声弹出。他纵身跃前,在奉天殿广场翩然滑行,身姿飘逸若仙,衬着俊美面容更显超凡脱俗。
奉天门坎因修缮暂卸,门扉与地面间隔尺馀空隙!
朱允熥加速前冲,宋和见黑影疾掠急呼:“殿下当心!”
众太监慌作一团!
却见朱允熥倏然沉身,双腿利落劈展,身姿平直如尺,稳稳自奉天门下倏忽滑过!
此招既出,满场皆惊。
宋和情不自禁竖起拇指,朱允炆却狼狈逃离现场。
实是无颜驻足。
他方才略通皮毛,朱允熥却以精妙招式将他衬得黯淡无光!
以专业技艺碾压初学,胜得干脆利落!
穿门而过朱允熥从容收势,唯有用绝技方能令朱允炆心服口服,其馀手段难免留有口实。
还是稳妥为上。
他提着木匣步入奉天殿,正在批阅奏章的朱元璋抬头道:“今日怎来得这般早?”
“你素日可难得起这么早。”
“见皇爷爷华发苍颜,年逾古稀,孙儿心中不忍,特备薄礼!”
“专程来为皇爷爷妆点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