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勉霎时面无人色,惊惧交加猛地干呕起来。
气息急促如肺中塞石,“呕!”
“大人,您您无恙否?”
管家急拍其背顺气,赵勉劫后馀生般嘶喊:“快,收拾细软准备逃命!”
“大人,应天城门已闭,插翅难飞。”
“皇觉寺何时被围?”
“午时!”
“午时被围为何入夜才得消息?”
“听闻朱允熥将锦衣卫与僧侣香客尽数封锁寺内,严禁出入!”
此人莫非失心疯!
何须谨慎至此!
赵勉破口大骂。应天城百万之众,锦衣卫岂能尽数盘查,只要城门开启总有机会混出!
可如今
他素来讥讽朱允熥过分稳重,待灾祸临头方知这般作风何等令人绝望!
雷霆一击,出手必杀。
此时,震天砸门声骤起:“开门!”
锦衣卫至矣。
赵勉面露狠厉:“管家,你从狗洞遁走,将藏在杭州未动的钱财尽数取出,以图东山再起。”
“若事不可为,便纵火焚之!绝不留与朱允熥!”
“老爷,您最落魄时都未动那笔钱财,如今”
“彼时尚未山穷水尽,而今我已必死无疑,速去,迟则你我皆难脱身!”
管家含泪叩别,赵勉举刀欲自戕,忽闻轰然巨响,府门竟被生生震碎。
那是?
攻城槌?
赵勉倒吸凉气,何其荒唐,闯个宅邸至于动用攻城槌?
多踹几脚岂不省事?
蒋??上前利落卸其双臂,“还想自尽?皇上岂容你死得痛快!”
“哼!”
朱允熥率众赶来,“蒋??,情形如何?”
“赵勉已成擒!”
“我那厢也已拿下郭冲,这厮竟欲潜逃!对了,狗洞可曾派人把守?”
蒋??一怔,方才只顾尴尬攻城槌之事,未及安排!
“这般疏漏!岂不虑人犯脱逃?赵勉,你的管家何在?”
赵勉此刻纵声狂笑:“哈哈哈,朱允熥,你来迟一步!”
“管家早已远走高飞。”
朱允熥踹向蒋??臀侧,“皆你之过。”
早说稳重点岂会至此。
“全部押走!”
一干人犯陆续押入诏狱。赵勉借昏黄月光望向墨蓝天幕。
若生于嘉靖年间,他定与某猴王心有戚戚。
五百年,桑田沧海。
顽石也长满青笞。
他一败涂地!错在未识朱允熥深浅,不知银行底细便贸然涉险,竟妄言填平江河。
结果深陷旋涡,终至灭顶。
他万万料不到小小银行竟暗藏如此玄机!
稳定宝钞,借贷生利,他已预见银行大势将成。
其间隐有无形巨手,轻描淡写便将蒲南峰碾作齑粉!
朱允熥甚至未展露银行全数手段!
那力量他虽不解,然多年户部生涯令其敏锐感知。
他自然不知,此谓宏观调控!
他追悔莫及,何以当初错上朱允炆这艘破船,以致
朱允熥与朱元璋脾性相类,皆喜掌控全局。若重来一次,他会择朱允熥么?
赵勉黯然摇头。
转而思忖,若重来一次,知晓银行底细,可能战而胜之?
沉思片刻仍摇头!
纵使他与蒲南峰搜刮再多宝钞,于银行不过九牛一毛。待银行与朝廷威信确立,便可用那神秘力量摧枯拉朽!
毫无招架之功。
悟透此节,他苦笑三声。将阳谋化作阴谋,更添几分胜算。
朱允熥,你这般谨慎当真必要么!!
他望着天际银盘忍不住厉声咒骂:“朱允熥!你这缩头乌龟!!天杀的!”
“老子来世再不愿见你!”
此时一名锦衣卫疾步而来:“赵大人,皇爷召见。”
诏狱深处。
赵勉手足皆被镣铐紧锁,押至朱元璋面前屈膝跪倒。
朱元璋目光冷峻:“你且说,三代以降,谁可称第一明君?”
“当推汉文帝。”
“朕还道你要说唐太宗。汉文帝如何处置麾下贪官?”
“国舅贪渎,汉文帝不徇私情,执意施以黥刑处决。”
“咱以为,历朝历代对付贪官无非一个杀字!可你告诉咱,为何总杀不尽?”
“胡惟庸、郭桓,前仆后继,诛之不绝。”
“刚处置一批,咱将他们的皮囊剥下悬于土地庙前,以儆效尤。”
“可转眼新人便重蹈复辙。”
“洪武三年赐进士出身一百六十人,一年后,问斩二人,馀者皆获死罪流刑,竟无一人幸免。”
“你执掌户部多年,可能参透其中关窍,说与咱听!”
“臣官至户部尚书,文官中仅次于李善长与詹徽。”
“却生活清贫,年俸尚不及江南富商一日开销。”
“臣岂能甘心!岂能坦然!”
朱元璋厉声斥骂:“说到底是私欲作崇!”
“老猫枕着咸鱼睡,岂能安眠?”
赵勉自知死期已至,索性放胆直言:“可皇上为何不想想,是否俸禄实在微薄!”
“若能恢复前宋俸制,微臣断不会”
“前宋?咱告诉你,咱是从放牛娃、从乞丐登上九五之尊的。咱与宋太祖不同!”
“他以文制武,咱不需要!”
“咱屠刀所向,你看谁敢多言半句!功高震主?什么功劳能震得住咱?”
“故咱无需曲意逢迎文官!”
“再者,咱问你”
“前宋便无贪官么?”
“吕大防、苏辙哪个不是家财万贯?单靠俸禄可能积攒如许财富?”
“说到底是稍有权柄便要任性妄为。纵使恢复前宋俸禄,他们照样贪墨,只怕变本加厉!”
赵勉哑口无言。
身为户部尚书,他深切体会过面前诱惑——一边是儒家操守,一边是律法漏洞。
实在难以把持。
“哼!”问话毕,朱元璋拂袖而去。朱允炆惶惑无措:“先生,何以至此啊?”
“短短数日,您就朱允熥究竟使了何等手段?”
赵勉望向他身旁的齐泰与李贯,想起杨士奇与茹嫦。
“齐泰,你看懂了么?”
银行之设令人云里雾里,其效用又过于宏阔,齐泰同样不明就里。
赵勉摇头叹息。对方招式已尽数施展,己方却仍不知发生何事。
腐儒对实干家,胜算实在缈茫。
他步出牢房,见朱允熥静立一旁,冷声道:“休要得意!纵使你胜了,除我性命外依旧一无所获!”
“说的可是杭州城外那处仓廪?”
赵勉猛然怔住:“你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