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统住手!”
但见朱允熥身着绣有水墨纹样的素白长袍,宛若云中仙客翩然而至,手中折扇轻摇。王进见状瞳孔微缩,却仍依礼躬身:“微臣参见三皇孙殿下!”
“免礼。”朱允熥随手用扇骨轻点对方肩头,“可知杨士奇是本王的人?”
“下官不知。”
“现在可知道了?这些帐册,本王要呈送御前。”
王进岂肯轻易就范,当即不卑不亢地回绝:“殿下容禀。朝廷早有定例,所有帐册须在户部归档,任何衙署不得随意调取。若要调用,需有陛下圣旨。三皇孙虽是天家血脉,终究……”
“若欲调取,还请出示陛下手谕。望殿下莫要为难微臣。”
朱允熥闻言朗声大笑:“好个忠谨尽责的臣子!”
“不敢当。皇命在身,不敢有违。”
“那为何二哥前来调阅时,你便痛快应允?莫非他就有皇命在手?”
王进心头剧震,“微臣不明白殿下何意。”
“你应当知晓我的脾性,既敢开口,必有凭据。不过今日不欲在此事上纠缠——你且看这是何物!”
朱允熥亮出御赐金牌,王进见得此物浑身剧颤,扑通跪倒。身后杨士奇与一众衙役也随之齐刷刷跪伏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躬安?”
“朕安。”朱允熥代答后睨向王进,“王大人,现今可否调取帐册?”
王进忙不迭应道:“自然可以。只是三皇孙独身一人,下官命衙役们相助搬运,以免殿下劳顿。”
“不必!”朱允熥断然摆手,“万一途中遗失一二,或是突发意外,连人带帐册都沉了护城河,本王岂非欲哭无泪?”
王进嘴角抽搐——这些后果他方才都未曾设想周全。
“本王自带人手。”朱允熥扬声道,“进来!”
霎时间,一群气势更盛的官差涌入值房,绣春刀齐刷刷架在众衙役颈间:“不许妄动!”
“全部跪好!”
“此处由锦衣卫接管。即日起,户部官吏一律不得随意出入!”
随后现身的蒋??令王进愈发胆寒——这位鲜少露面的锦衣卫指挥使亲临,可见事态非同小可。
“殿下!”
“臣这便将所有证物移送御前。”
“打算如何运送?”
“遣人抬走便是?”
朱允熥暗自摇头,这位特务头子的手段着实业馀。他附在蒋??耳畔低语数句,对方虽面露疑色,终究点头领命而去。
不多时,户部衙门的动静便传至尚书赵勉耳中。属吏急报:“部堂大人,锦衣卫将部分上计帐册带走了。”
“锦衣卫?户部何时碍着他们了?”
“是三皇孙持陛下金牌调来的。”
“三皇孙?”赵勉心念电转,微微颔首,“随本官前去察看。”
好事者向来不乏。转眼间户部门前已围得水泄不通,纵然锦衣卫竭力驱赶,人群仍聚在数丈外围观。赵勉隐在人群中,对王进叼难杨士奇之事早有耳闻。
三皇孙为何大费周章调取帐册?难道短短三日就已将帐目纰漏悉数查明?这绝无可能。
正在思忖间,属吏又报:“大人,后门与侧门亦有动静。”
“什么?”
但见前门抬出一口口木箱,属吏急道:“中门、后门情形相同!锦衣卫押送着式样一致的箱笼分三路离去!”
赵勉气得险些背过气——这般故布疑阵,分明是效仿狡兔三窟之计!不过是运送帐册,何至于如此虚虚实实?这是对户部何等不信任!
至此,赵勉对朱允熥的行事风格已了然于心。
他自然不知,此刻蒋??正与朱允熥并肩立于鼓楼之上,手持望远镜巡视四方。那望远镜原是荷兰使节进贡的珍品,伸缩之间可见千里之外的景物,端的精妙非凡。
“殿下,是否过于谨慎了?”
“办差当如履薄冰,纵是轻车熟路也不可有半分疏失。以皇祖父的脾性,但凡出一次差错,你这指挥使便做到头了。明白么?”
正当蒋??把玩望远镜时,宫钟鸣响——这是朱元璋召集群臣朝会的信号。
“本王需前往早朝。蒋大人,今日有劳。”
“恭送殿下!”
三记净鞭响彻云霄,奉天门缓缓洞开。百官鱼贯而入,但见朱元璋高踞龙椅,绛红龙袍衬得威仪万千,玉带悬于腹前——群臣见状心头俱是一凛:今日,恐有大事发生。
杨士奇出班跪奏:“陛下!臣有本启奏!”
“讲!”
“户部湖广清吏司上下勾结,侵吞国库银粮,数额之巨令人发指!伏乞陛下明察!”
这一声奏报,恰似雄鸡破晓,震彻九重。
被侍卫押至殿前的王进闻言慌忙跪倒,厉声辩驳:“休要信口雌黄!”
“贪墨国库银粮?本官忠心为国,岂容你如此污蔑!”
“陛下,此乃诽谤!臣愿以死明志!”
朱元璋目光森冷地注视王进:“待会儿自有你寻死的时候!”
“杨士奇,继续奏来!”
杨士奇展开手中帐册,朗声禀报:“臣初入户部,王进便刻意叼难,命臣三日内核清全部帐册!”
“三日?”朱元璋瞥向那叠半人高的帐本,心底冷笑。
“正是三日!”
“原本绝无可能完成,幸得皇孙殿下传授新式记帐之法,方能在限期内核查完毕!”
李贯见状按捺不住,出言讥讽:“荒谬!户部上计向来需时月馀,你一人岂能三日完成?”
“下官已言明,全仗殿下所授新法!”
“此事容后再议。”杨士奇转向王进,“王大人口口声声自称清廉,那我问你:洪武二十三年,湖广布政司请拨三万两白银修筑漕船运输粮米,可有此事?”
王进顿时语塞,这等陈年旧事他如何记得!
“据帐册记载,湖广帐目对此笔款项全无体现!”
“二十三年六月,楚王就藩,湖广请调六百艘漕船、十万石粮米、千匹绢帛。此事你可知晓?”
“然湖广帐册所载,楚王府仅领取三百艘船、四万石粮!”
“二十三年七月,江陵府洪灾,湖广请求调拨五万石粮食引导灾民南迁就食。”
“可湖广帐目竟记载江陵府当年丰收!”
“这究竟是何人作崇?”
“二十三年九月,荆王入京,请求按制拨付藩王仪仗——”
“二十三年十月,陛下下诏襄阳府减免赋税,命户部执行!然湖广仍照常征收,以致民怨沸腾!”
“蹊跷的是,户部库房未见分毫增补!”
“敢问王大人,这桩桩件件糊涂帐,今年户部上计竟全然未觉,顺利通过核查!”
“皇天在上,此刻你可敢立誓,自称恪尽职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