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一清的情绪明显已经升级到了新的一种情绪。
如果说刚才的抽泣,只是担忧和后悔交替的浅层情绪,带点纠结和对未来的徨恐,那现在时不时揪自己的头发,用拳头砸向桌子,则是更加深一层的懊悔和无可奈何的怨恨,随之带来的崩溃。
对未来唯唯诺诺,对过去深恶痛绝。
施易和秦武洋互相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疑惑。
到底是什么让谷一清的冷静程度一下子降到了负值。
一个在被逮捕和审讯的时候一言不发的人,为什么就这么掏心窝地说了几句话之后,直接崩溃了呢?
虽然这个结果是施易想要看到的,但是这个过程不对啊,他也没有得到该得到的信息。
这个崩溃的时间点不对,审讯的节奏有些失控了。
就在他们还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让谷一清情绪先镇定下来,审讯室的门被叩响了。
‘咚咚咚’,很礼貌的三声。
“请进。”
门打开,出现的是文可歆好奇的大眼睛和半张脸。
“怎么是你?”
虽然看到这张脸会让他感到身心舒缓,但是作为警察,施易也知道,文可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文可歆和谷一清之间隔着一道门,互相看不见对方。
谨慎起见,她把手上打印出来的资料,像接力赛递交一样,卷成筒递给对面的施易,“郭貌让我把这个给你们,你们或许会有用,她有事在忙。”
施易接过资料,表情凝重,“下次让她自己送,你就别来了。”
“哦。”
就在关门的前夕,施易想了想,若是郭貌离开她身边,留下她一个人,就算是在派出所,他也不放心。
又说,“算了,你就跟着郭貌别乱走,她去哪儿你去哪儿。”
文可歆也明白施易是因为担心,“行。”
等文可歆关上门离开,施易才打开了文可歆递来的资料,上面写着谷一清的女儿,谷若慧的病历记录复印件。
上面显示七岁的谷若慧,在今年的二月确诊了小儿白血病,三月份住院开始进行化疗,治疔花费保守估计需要70到100万元。
底下还有一句郭貌自己用圆珠笔写的字迹,[正在向医院申请监控调查可疑人员,不排除‘谷二清’的存在。]
翻开第二页,是谷一清自己的工资流水和银行账户交易记录,上面显示截止到上一周,他的个人存款已经几乎要花完了,公积金账号里的钱全部被取出,同时他将还在还房贷的房子,申请了房产按揭。
第三页则是谷一清前妻晏沁和现任丈夫王闻骏的个人资料和相关报警记录截图。
后面好几页,是谷一清就职的立州市志达建筑工程劳务分包有限公司的背景调查。
该公司大部分的工程项目,都是政府招标的市政工程。
施易明白郭貌的意思。
谷一清或许是在医院被选中的,焦急需要钱的单亲父亲,为了给孩子续命,能做出任何事情。
给出孩子母亲的信息,是为了撬开谷一清的嘴,毕竟如果谷一清真的进去了,他必然不会放心将孩子交给孩子的母亲。
最后的公司,施易没看懂,但是前面的信息也够了。
他把文档交给还没看完的秦武洋,重新看向谷一清。
此时的谷一清已经从最冲动的情绪,恢复到了原先抽泣的状态。
“我知道你女儿的病了。”
听到施易的话,谷一清先是一愣,随后继续抽泣。
“高危患儿如果想要做移植手术,包含手术和后续排异治疔的钱是一笔天价,你做过配型了吗?”
哭到说不出话的人,只能默默地点头。
“配上了?”
施易只能看到谷一清的头顶在摇头。
“他答应帮你找?”
用力的点头。
“如果不移植,能活多久,三年有吗?”
连头顶的旋,都在带着绝望地左右摇摆。
“是医生吗?”
发旋摇摆的幅度比刚才小了一些。
“就算是医生,都不敢给你做出这样的保证,你怎么就信他呢?”施易不知道该说他什么了,“你不说,是希望他还能帮你女儿找到配型是吗?”
谷一清的头不动了,保持着脸埋在双臂的动作。
“他都不是医生,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帮你找?”
“他说骨髓库里可能有他认识省红十字会的人一定能找到”
这是施易第一次听见他开口说话,嗓子已经是半哑的程度了。
“他说你就信了?”
秦武洋问出口后,心头也用上了涌上了几分伤感,在绝望中的人,只要能抓住一丝希望,都会奋力一搏,他们作为比较幸运的人,无法切身体会那种心情的,站在这个角度,似乎就算行为愚蠢一点,也情有可原。
“他给我看了之前的配型成功案例那些孩子年纪有的比我家慧慧都小照片里浑身插满管子现在都能戴上红领巾了我就想着我的孩子也能戴上呜呜呜呜呜”
施易还是决定非常残忍地打破他的幻想,“那骨髓库里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那也不是他的功劳,难不成他还能大街上给你找适配的逼人去捐啊?你好歹也是念过大学的,这点你没想清楚?孩子她妈配型了吗?”
扇一巴掌给一颗甜枣,施易起身给谷一清倒了杯水。
“没有,”谷一清两口把纸杯里的水喝完了,浓重的鼻音里充斥着满满的愤恨,“一直说没时间,就是自私。”
既然已经开口了,后面的事情就顺了。
谷一清也知道自己原先的坚持不过是抱有一丝期望,对方真的有他说的那样有人脉,能帮女儿找到匹配的骨髓供体。
现在最后一丝希望的遮羞布,都被施易狠狠地揭开,他虽然充满了绝望,但也明白现在的情况,他最好的出路,就是交代一切,争取宽大处理。
施易趁热打铁,“你知道那是警察的家吗?”
“我不知道。”
“他怎么跟你说的?在哪儿说的?”
手边堆放了一摞的纸球,他随便摸了张干净的,擦了擦人中的鼻涕,“儿科血液科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