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电话那头好象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以及迟迟没有听到的回复，施易大概知道，他话说得有些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或者他一开始就不该让文可歆进入书房，但在刚才那个时间点，他根本做不到说出拒绝的话。
一路风驰电掣，刚停下没多久的雨，又开始点点滴滴地敲击着他的车顶。
用尽了最快速度，他开到了小区的地落车库，几乎是飞奔到电梯前。
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觉得运速飞快的电梯，到了现在，跟蜗牛慢爬一样，一层一层地往下落。
当施易终于到家，打开家门，一口气五步并作三步地跑到书房门口，看到的是文可歆坐在地上，身边散落了好几个文档盒。
听到他的开门和脚步声，坐在文档中的人抬头看向他。
眼神中没有他预判的痛苦和挣扎，微微皱起的眉眼当中写满了犀利和冷静，还有一点浅浅的埋怨。
“你能够接受我做梦，是因为你知道我妈妈身上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对吧。”
她没有用疑问句，而是平稳地陈述她的论点，语气中带有一点背叛的怨念。
施易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有自己的私心。
许宜歆当年的事情过于惨烈，作为她的女儿，如果许宜歆自己都没有告诉她的话，施易出于心疼她年纪还小，不愿意她接触太痛苦案件的心态，其实并不打算让文可歆知道这一切。
而一旦提起她母亲的事情，必定会扯到更多的案件，那些案件的凶残程度并不比胡晓娟碎尸油炸的程度低。
再加之，施易自己在那之前，对许宜歆做梦这件事，本就只是无端猜测，因为文思莫把她保护得太好了。
他也是知道了文可歆身上发生的事情之后，才逐渐想通的。
这复杂的心路历程，没有办法一次性坦白，就算坦白，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所以施易此时此刻站在书房门口，担心地看着她，却一言不发。
好在文可歆没有真的想和他生气，或许是在他回家之前，看到这么多案件的记录，已经想通了不少。
“你是不希望我知道这些案件，所以向我隐瞒，我大概也猜到，你是为我着想，我不该怪你。”
她低头象是自说自话一样，自己把刚才稍带的一点埋怨消除，随后重新抬起头，仰视施易的脸，脸上尤为郑重其事。
“你已经很照顾我了，我知道的，我不该奢望太多事情，虽然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但是我觉得我还是要面对面跟你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应该跟你生气，虽然我今天对你表白了，但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已经这么照顾我了，在我需要的时候你也第一时间回我消息，还赶回来安慰我，我真的欠你很多，以后我就把你当我哥了，反正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爷爷奶奶也没有别的亲人了，很多事情我不愿意跟他们说，害怕他们担心，一直都自己撑着，现在我有你这个哥哥，很多事情也不用自己撑着了，以后还要多谢你的照顾，我也会尽我所能的照顾你，总不能让你一直单方面照顾我这个妹妹。”
文可歆就那样，坐在地上，对他露出最璨烂的笑容，对自己今天做过的事抱歉，说以后就是他的妹妹。
她的心情看上去也不错，似乎从刚才噩梦的惊恐中走出来了，也在众多恶劣的案件记录中，展现了一个成年人该有的冷静和自持，一点都没有他一路上担心的崩溃和脆弱。
她很好，超出自己预料的好。
明明他们之间存在的所有问题，在这一番明显的兄友妹恭表象下，已经得到了完美的解决，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好。”
这是施易的耳朵听到的自己的回答，可他为什么还是感觉心里有一堵厚墙，胀得慌也闷得慌。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是他自己先提出的，把文可歆当成妹妹一样看待。
可是为什么当她真的提出以后就把他当哥哥，他心里第一个跳出来，却是反对的声音。
他是拒绝了文可歆的表白。
那是因为他年纪太大了。
因为他作为警察生死无常。
因为他没有信心能够给她一个家，不是因为不喜欢文可歆。
所以这明明是最好的结局，但他高兴不起来，却只能接受。
苦涩从心口蔓延到舌尖，哪怕就这样，他的理智还是有办法占据主导。
高大的身体走进书房，挡住了文可歆看文档的一部分光线。
身影似乎也意识到了，随即半蹲，靠近正在专心看文档的人，声音可控地轻柔起来。
“虽然你可能会不舒服，但我还是要问，你刚才梦到了什么，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吗？不要怕，我就在这里。”
该来的事情还是要来，文可歆放下了手中的文档。
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已经过去了刚才疯狂否认的阶段。
面对眼前信息量爆炸的文档，她反而陷入了一种慌乱的思绪当中。
需要三个呼吸的时间，才让胡可欣从父母办过的案件中抽离出来，回想起刚才的梦。
“我梦见他在洗澡，其实是感受到，他身上有水流的痕迹，然后他感受到了我的存在，可能原本我们相互能够看到彼此的时候，就有什么特殊的征状，只是我之前一直没有意识到吧，很显然他也知道了，因为在我睡着之前，我向他，嗯，应该算是挑衅了一番，我说我一定会抓到他的”
她很平静地讲述着，眼神失焦空洞地看着某个地方，明明面无表情，但施易就是看得心疼。
心脏被她说出口的每个字都牵动着，一抽一紧，一扯一痛，或许还有些失望。
他希望文可歆可以不要这么逞强，可以依靠他，可以象刚才电话里的那样，完全信任地向他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