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阳并非没有见过人性的丑陋。
前世在红尘中摸爬滚打，今生在修仙界初窥门径，贪婪、自私、虚伪、狠毒……这些他都有所见识。
但再丑陋的人性，其底色终究还是“人”，存在着喜怒哀乐，存在着利益的权衡，甚至可能存在一丝微末的，未曾完全抿灭的良知。
然而，眼前这片死寂的荒漠，这被彻底抹去的一两千条鲜活生命，带给他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且冰冷地感受到了，当力量攀升到某个层次，当“上位者”彻底剥离了“人性”之后，是何等的恐怖与令人绝望。
在那个层次的存在眼中，下面的生灵，或许与路边的草芥，河底的泥沙并无区别。
屠杀起来，心中不会泛起丝毫波澜，不会产生任何负担，纯粹得象是在执行一次例行的“清理”。
这种基于绝对力量差距和认知鸿沟的漠然，比任何源于欲望或仇恨的杀戮，都更加令人心底发寒。
“力量……没有约束的力量……”
韩阳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冰冷。
他忽然想起，在拯救了金眸鹰虎王那险些被诡异黑烟吞噬的灵魂后，系统除了那个还在【计算中】的主任务奖励，还额外赋予了一个名为【轮回印记】的东西。
当时情况紧急，他并未细看。
心念一动，他再次唤出系统界面，找到了关于【轮回印记】的详细说明：
【轮回印记：源自天地轮回本源的赐福与权柄碎片。可初步探查亡魂身上缠绕的因果业力、轮回伤痕与往生阻碍。能力效果与探查范围随宿主修为境界提升而增强。视之可见罪孽黑气缠绕，亦可观功德金光护体，直视灵魂本质，明晰轮回轨迹。
“探查因果业力……直视灵魂本质……明晰轮回轨迹……”韩阳喃喃念着这些字眼，心中猛地一动！
既然那些幕后黑手连神魂都湮灭了，那是否存在一些更深层次，连他们都无法完全抹除的痕迹？
比如……轮回的印记，因果的残影？
这个念头一生出，便再也无法抑制。
“试试看！”他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尝试引动眉心深处那枚冰凉古朴的印记。
刹那间，异变陡生！
韩阳只觉得双目一阵轻微的刺痛和清凉交织的感觉传来，仿佛有某种古老的力量自眉心流淌而下，浸润了他的双眼。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
一旁正凝神探查四周的铁山，似有所觉，锐利的目光瞬间落在韩阳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他清淅地看到，韩阳的双眼瞳孔正在发生奇异的变化，左眼的瞳孔彻底化为深邃无边的墨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右眼的瞳孔则变得纯净无瑕的乳白，好似蕴藏着创世之初的微光！
一黑一白，两种极致的色彩在他的眼眸中缓缓旋转，构成了一幅神秘而诡异的图案，散发出一种直指万物归宿的道韵。
而在韩阳此刻的视觉中，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
现实中的荒漠景象并未完全消失，但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纱幔。
在这纱幔之上，浮现出了无数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淡金色光点。
这些光点细小如尘，密密麻麻，遍布在这片荒漠的上空，如同夏夜濒死的萤火，微弱地闪铄着，大部分都在以一种缓慢但不可逆转的速度，逐渐变得黯淡，最终如同青烟般消散，融入虚无。
韩阳心中明悟，这些淡金色的光点，并非残魂，而是那些无辜逝者在此地殒命时，留下的最后一丝与这片天地的轮回因果牵连，是他们在轮回长河中溅起的最后一圈涟漪。
因为是被强行抹杀，连往生的过程都被打断，这些因果痕迹也显得格外脆弱，正在快速归于虚无。
他的目光在这些即将消散的光点中逡巡，带着一种无言的悲泯。
就在他以为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痕迹都将彻底消失时，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了一个特殊的存在上。
那并非一个光点。
而是一片……不规则的金色碎片。
它比周围那些细小的光点要凝实许多，约有指甲盖大小，静静地悬浮在离地数尺的空中，散发着一种与其他光点截然不同的韵律。
它没有象其他光点那样迅速消散，反而象是在等待着什么。
韩阳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朝着那片金色碎片走了过去。
就在他靠近那片碎片，距离不足三尺之时，异变再起！
那片一直静止不动的金色碎片，仿佛突然被注入了生命，又象是终于等到了它要等待的人，猛地一颤，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金色流光，以韩阳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瞬间没入了他的眉心，直接进入了他的识海！
“呃！”韩阳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内视己身。
在他的识海之中，那片金色的碎片正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芒。
它没有任何攻击性，也没有传递出任何信息或能量，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仿佛本就是识海的一部分。
韩阳尝试用神识去触碰和感知，却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反馈。
它就象一颗沉默的种子，不知其来历，不明其作用。
他关闭了【轮回印记】，双眼恢复了正常的黑白分明。
他看向意识海中的欢欢，问道：“欢欢，你刚才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进入了我的识海？”
欢欢正百无聊赖地飘荡着，闻言茫然地眨了眨眼：“东西？没有呀主人，奴家刚才就感觉你眼睛变得好奇怪，然后……然后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韩阳又看向一旁的铁山，带着一丝期待问道：“铁山前辈，您……刚才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比如一道金光，或者某种特殊的波动？”
铁山皱着眉头，仔细感应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语气肯定：“没有。除了你眼睛的异状和刚才散发出的那一丝微弱的轮回道韵，老夫并未感知到任何异常。”
连铁山都毫无所觉？
韩阳心中更加惊疑不定。
这碎片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只有开启了【轮回印记】的自己才能看到并吸引它？
它选择进入自己的识海，目的又是什么？
种种疑问，如同迷雾般笼罩在心头。
想不通，他也不再去纠结那识海中的碎片，而是重新面对这片承载了无数冤屈的土地。
看着眼前这片空荡荡的荒漠，想着那些连轮回痕迹都即将彻底消散的无辜者，韩阳心中更是堵得难受。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庄重而肃穆，缓缓盘膝坐下，双手结了一个安魂印诀。
然后，他闭上双眼，无视这里早已没有灵魂可渡的现实，无视那可能徒劳无功的结局，用一种低沉而虔诚的语调，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吟唱起《往生咒》。
空灵悲泯的咒文，如同涓涓细流，在这片死寂的荒漠上缓缓流淌回荡。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但他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
为那些连名字都未曾留下的逝者，为这片被强行抹去的人间烟火，也为了……安抚自己那颗因无力与愤怒而颤斗的心。
哪怕，只是徒劳的慰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