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郑府……郑府被抄了!”凌霜所传之消息使得云芷手中茶盏轻轻颤动,虽然三天前便已知晓此事,但当噩耗成为现实之时,依旧尤如寒冰尖锥刺穿心扉。
“舅父他……”郑大人已被关进天牢,女眷也都被收监,家产全部被充公,凌霜哭着说:“娘娘,摄政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云府啊!”
云芷阖上眼睛,强使自己冷静下来,郑家被铲平这件事表明,萧墨寒绝不会手下留情。
她又朝窗外那片阴郁的天色瞥了一眼,然后对凌霜说:“换衣服,我要去见太子。”这是她的终极一搏,为了父母,更为了云家。她别无选择,唯有付出这最后一程、亦是最不抱期许的努力。
书房之外,内侍通报的声音有些许异常,得到许可之后,云芷深呼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进入。
太子萧瞻正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手中执着一卷书籍,但其目光却显得有些恍惚,内心明显不安。当他看到云芷时,便将书卷放下,眉头微微皱起,语气带着刻意的淡然:"芷儿前来,怎会如此急切?孤曾嘱咐你在宫中休养,远离外界杂事,难道没有做到吗?
云芷没有绕圈子,她走到书案前,微微福了福身子,接着就直接切入正题:“殿下,臣妾的舅父郑家已经被抄家灭门,现在屠刀已下,下一个就要轮到臣妾的父族云家了。摄政王手里有他所谓的‘铁证’,所以臣妾恳求殿下能够出手相救,免得云家陷入绝境。”
萧瞻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着,不过他还是尽力维持镇定,脸上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笑容:“郑家之事已然成定局,孤亦无法逆转。芷儿,你如今是太子妃,要放宽眼界,朝廷日日风波不断,若凡事都要我亲自处置,未免太过浪费精力。”
萧瞻沉默了片刻,脸上现出一种混杂着烦躁与无奈的神情,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避开云芷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他开口说话时,声音里带着被压抑的怨恨,仿佛在倾诉:“芷儿,郑家已是这般境地,你还让我怎样?萧墨寒如今权势滔天,朝廷半数人都归他统辖,就连父皇……父皇也要给他留些颜面。你要我怎么同他硬碰硬,拿什么去碰?难道要我为已然倒塌的郑家,如今就跟他撕破脸皮,拼个你死我活?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云芷上前一步,双手按住书案边缘说道:“殿下身为国内储君,手里拿着名分与大义。如果殿下现在不开口,下一个会遭受不幸的就是云家,到时候东宫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萧瞻冷哼一声,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对芷儿说:“你太天真了。在无上权势面前,清流议论毫无意义,只会让人发笑。想要与他们合作?那些人善于随风转舵,一旦孤的势力衰退,就会立即逃离。到时候,孤岂不是成了孤立无援之人,白白被人嘲笑东宫软弱?”
他说着就感觉到自己的道理越发足够,于是声音变大了一些,带着一种带有训诫意味的语调:“转寰?怎么转寰?郑家就是前车之鉴!当下的形势之下,只能暂时躲避锋芒,放他去查,任由他抄。云家如果清白无辜,等到他查不到证据的时候,这场风波自然就会过去。你现在让我出手,让云家出手,这可是自己给了别人可乘之机,自掘坟墓啊!萧墨寒正为找不到攻击东宫的借口而发愁,我们要是这时候站出来,不就是恰好把刀递到他的手里吗?你这是要把我置于不义之地啊!”
萧瞻这种所谓的“理性”分析,每一字都透着冷酷,云芷觉得一阵寒气从脚下升起,弥漫全身。他所说的道理听起来很宏大,句句提到“大局”,实际上就是冷酷又自私地逃避责任。
她强忍着胸中汹涌的悲愤,声音颤斗诉说道:“在殿下的视角里,按兵不动,明哲保身算是上策吗?要让云家冒风险,拿自己的家产性命去赌萧墨寒所谓的‘查无证据’吗?殿下,郑家的惨痛结局就在眼前,那并非证据,而是对方编造的罪名。既然已经介入此事,就必定不会空手而归。”
萧瞻被她眼中的绝望与尖锐刺痛,略感不自在,便语气稍缓,却愈发显得冷酷:"并非要你逞匹夫之勇,而是要识时务。你去告知你父亲,务必予以‘配合’查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问心无愧,又何必畏惧?如果……云家真的有些许差池之处,那便是咎由自取,并不可怨他人。
他稍稍停顿,目光落在云芷苍白如纸的脸上,眼中藏着警示,更有一缕难以察觉的疏离——那是他急于与云家划清界限:"以芷儿之身份而言,乃是太子妃,其尊贵荣耀与东宫相关联,同孤王相牵绊,理应谨慎言辞,小心做事,把大局放在首位。郑家已然这般结局,想必芷儿也知晓其中厉害之处,莫再因母家之事而失了分寸,鲁莽行事,将整个东宫拖入是非旋涡当中。老老实实地呆在宫里,这便是对孤王,也是对你自己最妥当的安排。你……领会到孤王的心意了吗?
明白了。
她如何能不明白?
他说的“大局”就是舍弃她最亲近的人来换取自己的短暂安宁,他讲的“分寸”只是让她看着家族衰败却只能默默无言,他口中所谓的“理性分析”全是用来掩饰自己怯懦自私的本性。
那一瞬,云芷觉得心中残留的最后一丝念想彻底崩碎,之前所有的焦灼、徨恐以及那点儿微薄的希望全都化为乌有。她既没有辩解也没有落泪,只是默默地凝视着萧瞻,目光呆滞得令人脊背生寒,就好似眼前这个人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过客。
她一番述说,均被他这套表面上正确实则怯懦的逻辑硬生生堵了回去,那些积压于心的辛酸以及欲求申述的冤屈,到底无处可寻倾诉之处。
萧瞻被她如此凝视,心中涌起一些异样的感觉,慌乱之情自然生出。他想说点什么来弥补,便让语调变得温柔许多:“芷儿,你……别这样看着我。郑家之事我也很痛心,但事情已然到了这步田地……你要相信我,等到这场风波过去之后,萧墨寒的骄横气焰有所收敛的时候,我会……我会尽力去解决这件事,绝不会让你娘家真的遭殃。可现在……时机还未成熟,只好稍作忍耐,千万不可因小失大。”
云芷笑了笑,笑意比落泪更显苦涩,缥缈得仿佛一触就碎。
她轻声重复着“信任”这两个字,舌尖尤如沾了黄连,满口都是难以言喻的苦味。殿下所要的信任,便是要用云家的荣辱兴衰去换得东宫短暂的安宁,去换所谓的“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样的代价未免太沉。
云芷打断了他,她没有再看他,微微屈膝施礼,礼数周全到挑不出丝毫差错:“郑家已然被毁,云家即将灭亡,我……已无言可说。”
“殿下政务繁杂,我不敢打扰您,就此告退。”
话音刚落,云芷立刻转身,脚步沉稳地朝着书房门口走去。
萧瞻望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心中萌生出喊她名字的想法,可是“芷儿”二字刚刚抵达嗓子眼就被硬生生扼住,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声音,只是化作一道充满复杂难以解读意味的轻叹,在空旷的书房内回荡开来。他隐约觉得自身似乎遗忘了某件非常重要的事,但是思绪纷乱又畏惧萧墨寒,因而无法展开进一步的思考。
离开书房之际,廊下秋风略带微凉轻抚面庞,云芷深吸几口气后,再睁眼时,眼中只剩凝结着坚毅的寒霜。
“郑家已然败落,云家亦危在旦夕,托人转告父亲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