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雪光将云府映照得一片清明。东宫卫队在府外严阵以待，警剔地守卫着周遭，府内却弥漫着一丝压抑的静谧。
云芷守候在母亲身边。
观察着郑氏即使在睡梦里也是紧锁眉心。
这令她百感交集。
约莫一个时辰后。
外间传来通报声：
”太医院院判张大人到。”
云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然后慢慢从内室走出来。
她看到一位身穿太医官服的老者手持药箱站在厅里。
老者脸上掠过几分难色，眉宇间藏着一丝勉强，却仍强撑着礼数，维持着表面的躬敬。
张院判深夜造访。
真是辛苦您了。
云芷言语温和。
张院判躬身行礼：
”娘娘有所吩咐。”
”下官怎敢不赴。”
”可是今夜太医院正值班的太医原本就不多。”
”下官费了好大劲才脱身……”
”院判大人。”
云芷打断他的话。
说道:
”本宫母亲的病就拜托你了。”
张院判走到郑氏床边。
认真地给她号脉。
手指放在她腕上好一会儿。
眉头越皱越深。
还不时抬头看云芷的脸色。末了又让侍女轻轻翻开老夫人的眼皮仔细察看。
云芷静静地站在旁边。
察觉到张院判的额头慢慢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这使得她内心的那种不安变得更为强烈。
良久。
张院判终于收回手。
示意到外间说话。
”娘娘。”
”老夫人此病由来已久。”
”积怨而成。”
”而且又受风寒侵袭。”
”邪气已深入骨骼。”
”从脉象来看。”
”虚浮而无力度。”
”肝气郁结不通。”
”心火却极为旺盛……”
”说重点。”
云芷淡淡道。
张院判擦了擦汗：
老夫人年纪很大了。
她这次生病很严重。
要安静休养。
千万不要再受到刺激。
不过……要康复恐怕会很难。
云芷重复念着”积郁成疾”这个词。
目光锐利地投向张院判。
问道：
”院判可知道。”
”家母为何积郁？”
张院判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含糊其辞地说：
”这个……下官只是按照脉象来说的……”
院判开方去吧。
云芷不再追问。
她转过身来对侍女指示道。
按照方子抓药。
可不要出错。
张院判开出药方便急切离开。
云芷一人留在廊下。
凝视着庭院里的积雪发愣。
张院判所说的话。
确实印证了她的猜想。
母亲此病乃是由朝局不安以及萧墨寒不断施压所致。
”芷儿。”
云毅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
云芷转过身来。
看到父亲手里握着一封密封的信件。
脸上的表情较之前更为严肃凝重。
”你随我来书房。”
云毅低声道。
书房之中。
烛火摇晃。
云毅把一封密信递向云芷。
声音极低：
”这封信是刚刚你舅舅设法送来的。”
”他被关押在府里。”
”京兆尹派人日夜看守。”
”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云芷打开信缄。
只见上面的字迹十分潦草。
这显然是在极度慌乱之中写成的。
信中细致地叙述了今日官兵包围官府的情况。
而且提及摄政王府的人已经把过去三年有关皇陵工程的所有帐册全部查封并带走。
这才刚刚开始。
云毅在书房里来回走动。
声音低沉地说道。
”老夫得到消息。”
”萧墨寒手下负责监察事务的官员近几日一直在秘密收集那些与东宫关系密切的官员们的资料。”
”从六部官员一直到地方上的重要人物。”
”只要曾与太子有所交集的。”
”都被纳入他们的审查范围之中。”
云芷指尖微微发凉：
”他这是要……”
云毅接话道。
声音惊惧道:
”他要彻底清除太子的势力。”
”其势如雷霆。”
”令人心惊。”
”今日是你舅父。”
”明日就可能是为父。”
”后日……”
他没有继续说。
不过云芷能领悟到话未尽之意。
萧墨寒是要彻底清除祸根。
要把与东宫有联系的所有势力连同其根基一起拔掉。
父亲啊。
你可知道萧墨寒为何忽然间发起这般大的举动吗？
云芷思索片刻后说道。
他和东宫关系不佳。
不过以前做事时还是保留一些馀地的。
云毅深吸一口气。
坐在太师椅上说道：
”我也是一筹莫展。”
”直到前天。”
”宫里传来消息。”
”说皇上病情又恶化。”
”现在就连批阅奏折都难为他。”
云芷心中猛然一惊。
原来如此。
皇上病重之际。
萧墨寒想要借机全面掌控朝局。
他首先要清除的。
便是可能防碍自己野心的东宫势力。
父亲有所闻。
云毅的声音变得更细。
萧墨寒近来多次调动边关守将。
很多经他亲自提拔起来的将领都被调回京城。
此举绝非仅仅是为了整肃吏治。
书房里。
父女俩默默相对。
各自思索眼前这一危局。
过了很久。
云芷才说道。
”父亲。”
”当前我们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萧墨寒这么做一定是做了充分的准备。”
”如果我们贸然行动。”
”就只会给对方留下把柄。”
云毅望向女儿。
渐渐发觉自己已开始依赖女儿的意见。
云芷目光淡然。
”等他们率先发招。”
”萧墨寒若要查询。”
”便由他来查吧。”
”云家做事一向光明正大。”
”无需怕人查探。”
”舅父那边……”
她停了一下。
眼睛里划过一道锋芒：
”既然他们以涉嫌贪腐为借口软禁舅舅。”
”那么我们就从贪腐案着手。”
”凌霜！”
一直隐在暗处的凌霜应声现身。
云芷交代道：
”你去调查三件事情。”
”其一。”
”要查明当年皇陵工程中。”
”那些石料供应商的情况。”
”其二。”
”找出当年经办此事的官员现在何处任职。”
”其三。”
”重点关注这些官员当中。”
”哪些人和摄政王府有所交集。”
凌霜接令后。
有些尤豫地说道。
”不过当前云府受到监视。”
”如果属下频繁出没。”
”也许会……”
云毅忽然说道：
”从密道走。”
”书房后面有一条密道。”
”它通往城西的一处宅院。”
”这是我年轻时候预备好的。”
”没想到竟然会有用武之地。”
云芷惊讶地望向父亲。
这会儿才明白父亲为何在此刻领她进书房。
原来父亲早就预见到会有这么一天。
因而提前做了安排。
凌霜离开之后。
云毅从书架那个隐秘的夹层里拿出了一个帐本。
”这里面记载着父亲私下留存的副本。”
”包含当年皇陵工程全部收支情况。”
”你拿回去。”
”也许会有帮助。”
云芷接过来帐册。
立刻感觉到手中很沉。
这不仅仅是一本帐册。
还是云家生死存亡所系之处。
”父亲。”
她轻声道。
”您先去歇息吧。”
”女儿再看看这些帐目。”
云毅点点头。
不过还是忍不住嘱咐道：
”芷儿啊。”
”无论发生什么事。”
”都要保住自己的安全。”
”云家也许会衰败。”
”但你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望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
云芷只觉得鼻尖一酸。
这位便是她的父亲。
在这般危急的时刻。
想得的第一件事情竟还是她的安全。
她定了定神。
然后在灯光下细致地翻阅帐册。
烛火时而跳动。
照出她专注的侧面轮廓。
帐目繁杂得如同麻线团。
却清淅记载着三年前的每笔收支情况。
从石料的采购。
运输到验收。
每一步都一丝不苟。
她的目光忽然被某处所吸引。
该页书写着一批特级汉白玉的采购情况。
数量很多。
但价格十分低廉。
这很是令人怀疑。
更为关键的是。
处理此笔交易之人除她舅父外。
还有她未曾想及的名字。
现任工部侍郎李牧之。
李牧之……
云芷在记忆里翻找这个名字。
这个人以前是边关的小官吏。
因为有军功被提升到京城。
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依附了萧墨寒。
成了摄政王府的内核幕僚。
三年前。
他还担任工部的主事。
是负责皇陵工程的官员之一。
这其中。
必定有蹊跷。
云芷继续向下翻阅。
又找到一些类似之处。
凡是价格出现异常的交易记录。
大多有李牧之的签名。
而这些可疑交易总额竟达数十万两白银。
这些银子如果真的被贪墨了。
那么它去了哪儿？
为什么帐面上没有显现出来呢？
她沉思了片刻之后。
突然想到一件事。
从怀里拿出了母亲刚刚藏好的帐册副本。
将两者加以对比。
就找到了问题所在。
母亲手里的这本副本。
在这些关键地方都有小幅度的改动。
从而让帐目显得十分完美无缺。
母亲先前就察觉到存在问题。
并一直暗自努力去弥补。
这大概也是她忧愁过度而致病的其中一个缘由。
窗外。
天微微亮。
雪已停。
晨光通过窗纸。
给书房笼上一层淡淡的光辉。
云芷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
细心地把帐册收好。
经过一夜的查阅之后。
她才领悟到萧墨寒真正的意图。
他既想打击云家。
又想借机把一起震惊四座的贪腐案件嫁祸给云家。
李牧之大概就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娘娘。”
凌霜不知何时已经返回。
悄无声息地立在书房门口。
”查得如何？”
云芷问。
凌霜低声说道：
”果真如同娘娘所预料的那般。”
”属下查明。”
”李牧之近来在城南购置了一座豪宅。”
”花费颇巨。”
”他还同京城几位大商人联系频繁。”
”格外是那些经营石料买卖的。”
云芷冷笑：
”看来，我们找到突破口了。”
她走到窗边。
凝视着窗外慢慢变亮的天际。
此番夜晚。
她几乎未眠。
可眼神却出奇的明晰。
凌霜。
你要一直盯着李牧之。
我需知晓他的每动作。
格外是他同哪些官员有交往。
”是。”
云芷转过身去。
眼神充满坚定之色。
”要想办法把消息传达给舅舅。”
”嘱咐他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
”告知他。”
”真相迟早会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