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
太液池畔的梧桐渐渐泛黄。
某日午后。
云芷正在东宫翻阅户部新送来的漕运帐册。
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太监李德全急匆匆地走进来。
完全不顾及礼仪。
他喊道：
”皇上……皇上在御书房咳血啊！”
她慢慢放下笔。
脸上波澜不惊：
”太医可已离去？”
李德全放低声音。
说：
”太医院院正亲自为他号脉。”
”陛下苏醒之后。”
”嘴里总是念叨着……小太孙。”
云芷吩咐道：
”凌霜，到书房接澈儿。”
”凌霜，准备轿子。”
御书房内药香扑鼻。
明黄的帐幔低垂着。
皇帝倚靠在龙榻之上。他的面色苍白，平日里那严肃的眉眼如今满是疲惫。
当看到云芷带着萧澈走进来的时候。
他浑浊的眼眸里才露出了一丝光芒。
”皇祖父！”
萧澈挣脱云芷的手。
小跑着奔到榻前。
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您生病了吗？会疼吗？”
皇帝手抖着去摸孙儿柔顺的头顶。
说皇祖父不疼。
见到澈儿就能把病治好吧。
云芷适时上前行礼：
”儿臣得知父皇身体有恙，特意领着澈儿前来探望。”
皇帝的眼神，一刻也未曾离开过萧澈。
”这几日没见澈儿。”
”朕心中便觉怅然若失。”
”刚刚做了一个梦。”
”梦到以前坐在朕膝前嬉戏的样子……”
萧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素帕。
慢慢打开。
素帕里包裹着几块桂花糖。
他轻声说道：
”皇祖父服药很苦。”
”含块糖就不会那么苦。”
”这些都是澈儿昨天得到的。”
”一直都留着。”
皇帝的眼框忽然变得潮湿。
他接过糖来。
声音带着哽咽之感。
说了一声：
”好孩子啊。”
”皇祖父没有亏待你。”
云芷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轻声说道：
”父皇要是想念澈儿。”
”臣妾以后常常带他进宫相伴好不好？”
”不过担心会打扰到父皇静养。”
皇帝不断摇手道：
”不不不。”
”有澈儿在身边。”
”朕的病才会好得快。”
他话音未落，便又开始剧烈咳嗽。
萧澈赶紧踮起脚给他拍背。
待咳嗽稍缓。
皇帝忽然问道：
”澈儿近日功课如何？”
云芷躬敬回禀：
”哦？”
皇帝露出欣慰的笑容。
”澈儿来说说。”
”这句话何解？”
萧澈抬起小脸。
认真回答说：
”说的是长辈居家之时需竭诚敬爱。”
”奉养之际要令长辈愉悦。”
”长辈患病之时应真挚忧虑。”
他拉着皇帝的手讲到：
”
这句话出自孩童之口。
却令在场所有人深受感动。
皇帝更是把孙子抱得更紧。
一时言语哽咽而出。
从御书房出来后。
云芷在长廊下遇见匆匆赶来的萧瞻。
萧瞻额头尚有细密汗珠。
显然一得知消息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他关切问道：
”父皇可好？”
云芷让奶娘先带萧澈离开。
然后小声说：
”太医称这是积劳成疾。”
”需好好静养。”
”可是父皇见到澈儿之后。”
”精神就好了不少。”
萧瞻松了口气。
不过很快又皱起了眉头：
”刚才去的时候遇到了墨寒。”
”他提到边关有紧急文书。”
”北狄似乎有所动作。”
”就在此时父皇生病卧床。”
云芷眸光一凝：
”殿下是担心……”
萧瞻身为太子。
理当替父王分忧解劳。
不过军国大事……
他的语气显得很沉重。
他没接着往下说。
不过云芷能体会到他所虑之事。
萧瞻身为太子。
可在军政大事方面。
皇帝始终更多信任那位战绩显耀的萧墨寒。
”殿下无需担忧。”
云芷轻声劝解道。
”父皇只是须要静养。”
”朝中有诸多老臣辅佐。”
”至于澈儿……”
她的话锋随即一转。
”先前父皇专门提及他的学业。”
”这表明圣心有所垂怜。”
萧瞻神色稍霁：
”澈儿很讨人喜欢。”
”所以以后你要常常带他进宫陪父皇。”
”明白。”
回到东宫的路上。
云芷一直沉默不语。
皇帝今日对萧澈表现出来的依赖。
这既是机会也是潜在的风险。
皇上病情严重的时候。
各股势力都暗中观察情况。
澈儿现在频繁出现在御前。
必定会被视为众矢之的。
”娘娘在担心什么？”
凌霜看出她的忧虑。
云芷撩开车帘，目光投向宫道上忙忙碌碌的官员们。
轻叹道：
”树想要安静。”
”但风却不停吹拂。”
她想。
陛下如今生病在身。
朝堂之上恐怕会掀起波澜。
次日拂晓。
便有消息传来。
皇帝已罢朝三日。
太子代为监国。
摄政王予以辅政。
此旨意使得朝局愈发复杂难测。
太子虽名义上可监国。
不过军权却一直被萧墨寒把控住。
二者之间便存在一种微妙的牵制关系。
三天之后。
云芷又领着萧澈去宫里请安。
走到御花园的时候。
正好看见萧墨寒从勤政殿那边过来。
”见过摄政王。”
云芷微微颔首。
萧墨寒目光投向她的脸上，然后落到萧澈身上。
他问道：
”太孙是要去探望陛下吗？”
云芷把萧澈往自己身边靠了靠。
说：
”父皇近日精神欠佳。”
”只有见到澈儿才会开心一些。”
萧墨寒蹲下身体。
和萧澈目光持平道：
”听说昨日太孙在御前背诵《孝经》。”
”很受陛下喜爱。”
”是吗？”
萧澈见状非常高兴。
使劲点了点头。
说道：
”小叔叔怎么会知晓？”
”皇祖父还表扬澈儿很懂事呢！”
”小叔叔也关心陛下。”
萧墨寒揉了揉他的头发。
起身的时候。
好象不经意地对云芷说。
”太子妃很有孝心。”
”但是陛下生病了。”
”要安静休养。”
”太孙年龄小。”
”最好别太频繁地进宫。”
云芷心中冷笑道。
”王爷有所提醒。”
”不过父皇亲口交代需接见澈儿。”
”本宫怎敢违逆。”
”如此说来，本王便是多馀忧虑了。”
萧墨寒淡淡一笑。
”但愿太孙的孝行能够达成自身心愿。”
”给陛下带来益处并延长寿数。”
说罢。
他拱手一礼。
转身离去。
萧澈仰头看着母亲：
”娘亲，小叔叔是不是不高兴了？”
云芷凝视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轻声说：
”小叔叔只是担忧皇祖父的身体状况。”
”澈儿应记住。”
”在皇祖父面前需更为懂事。”
”懂吗？”
萧澈郑重地点了点头。
”澈儿会让皇祖父每天都快乐起来！”
云芷望着儿子那张单纯无瑕的脸。
胸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此时龙榻之侧的这场角力刚刚拉开帷幕。
她得小心翼翼地每一步。
一方面要顺势而为。
另一方面也要规避风险。
她拉着萧澈步入寝殿的时候。
皇帝就又绽开了笑颜。
瞧着这对祖孙和乐融融的样子。
云芷便知晓自己选的路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