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艳颤巍巍地接过那个礼品袋，入手的分量让她愣了一下。
她低头翻了翻，除了那些包装精美的保健品盒子，还有一个触感完全不同的硬质信封。
她疑惑地拿了出来。
信封很厚实，没有封口。
她用干枯的手指捻开，一张黑色的卡片滑了出来，卡片的一角，烫着金色的银行标志。
客厅里原本略带伤感的温情，瞬间凝固。
陈红艳脸上的皱纹绷紧了。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刚刚褪去的水汽，此刻被一种冰冷的怒火所取代。
“刘宇。”
她的嗓音干涩得象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举起那张银行卡，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我们是穷，日子过得是紧巴，但我们还没死！”
“你这是拿钱来羞辱我们吗？！”
最后一句，她的语调陡然拔高，尖锐得刺人。
苏大军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去。
他一把夺过老伴手里的卡，看了一眼，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他瞪着刘宇，眼睛里满是失望和愤怒。
“我们辛辛苦苦把晓月和小明拉扯大，不是为了今天让你拿钱来砸我们的！”
“这钱，我们一个子儿都不会要！你拿回去！”
苏大军把那张卡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变得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刘宇彻底懵了。
他看着二老那副被严重冒犯的模样，心里又急又乱。
他哪里想过会是这样？
在他那个世界里，钱是表达歉意、弥补亏欠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
可他忘了，眼前这两位，是清高了一辈子的教书先生。
“叔叔！阿姨！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刘宇急得额头都冒汗了，连忙摆手解释。
“我……我只是……我这么多年没尽到责任，我心里有愧。”
“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我就是想让你们和孩子们……能过得好一点，别再这么辛苦了。”
他看着陈红艳那双举步维艰的腿，看着苏大军花白的头发，话语里带着一丝哀求。
“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是我笨，是我考虑不周。”
“习惯了用这种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我忽略了你们的感受。”
“对不起，叔叔，阿姨，是我错了。”
他真诚地弯下腰，鞠了一躬。
看着刘宇这副手足无措、真心悔过的样子，苏大军和陈红艳脸上的怒气，总算消散了一些。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
他们气的，不是钱。
而是刘宇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
现在，这个男人表现出的笨拙和真诚，反而让他们心里那股火发不出来了。
“行了，先把腰直起来吧。”
陈红艳叹了口气，用拐杖轻轻点了点地。
“保健品我们收下了，算你一片心意。这张卡，你自己收好。”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苏晓月的房门开了。
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爷爷奶奶，叔叔，喝茶啦！”
她把茶杯一一放下，一眼就瞥见了桌上那张显眼的黑色卡片。
“哇！”
苏晓月眼睛一亮，拿起卡片翻来复去地看。
“黑卡诶！叔叔，你这是办了什么尊贵吗？好酷！”
陈红艳瞪了她一眼。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放下！”
她转向刘宇，语气不容置喙。
“听见没？把你的卡收起来。”
苏晓月吐了吐舌头，好奇地问：“奶奶，干嘛呀？这是叔叔的心意嘛。”
“大人的事你少管。”苏大军板着脸说。
刘宇尴尬地笑了笑，正准备把卡收起来。
苏晓月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注意力完全被旁边的大包小包吸引了。
“叔叔，这些都是你买的吗？有没有我的礼物呀？”
她眨着一双和苏雪儿如出一辙的大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刘宇。
这个问题，如同天降甘霖，瞬间缓解了刘宇的窘境。
“有，当然有。”
他连忙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了两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一个递给苏晓月。
“这个是给你的，还有一个，是你哥哥的。”
“谢谢叔叔！”
苏晓月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撕开了包装。
当她看清盒子上那个熟悉的“龙米”标志和最新的型号时。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尖叫。
“啊啊啊啊！”
“是龙米pura ax！天呐！我做梦都想要的手机！”
她激动得原地蹦了两下，捧着手机盒子，看刘宇的眼神亮得惊人。
“我同桌上个星期刚换，天天在我面前嘚瑟，说这个拍照绝了！我……我都不敢想！”
对于一个家境普通，零花钱都要省着花的高中生来说，这无疑是天降巨礼。
下一秒，女孩带着一阵香风，直接扑进了刘宇的怀里，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叔叔！你太好了！我爱死你了！”
刘宇的身体瞬间僵住。
女孩柔软的身体，带着青春的活力，毫无保留地撞进他的怀抱。
一股暖流，从胸口的位置，猛地扩散到四肢百骸。
他抬起悬在半空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轻轻落在了女孩的背上。
这是……他的女儿。
鼻头再次泛酸，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愧疚，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填满的感动。
“咳咳。”
苏大军在一旁重重地咳了两声，提醒道：“晓月，多大姑娘了，没大没小的。”
苏晓月这才红着脸松开刘宇，但脸上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抱着手机盒子爱不释手。
苏大军看着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随即皱了皱眉。
“对了，小明呢？这都几点了，太阳都晒屁股了，怎么还不起来？”
苏晓月撇撇嘴，开始告状。
“他呀，别提了。昨晚肯定又熬夜打游戏了。”
“我半夜起来上厕所，还听见他房间里在喊什么‘好团’、‘一波了’。”
“我早上叫他，他说他看的是什么电竞比赛，困得要死，让我们别吵他。”
“老婆子，你看看你这孙子！”苏大军立刻转向陈红艳。
“马上就要高考了，还天天抱着个手机计算机！这能考上好大学吗？”
话音刚落，另一个房间的门被拉开了。
一个顶着一头乱糟糟鸡窝头，穿着宽大t恤和沙滩裤的男生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他睡眼惺忪，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我是谁我在哪”的迷茫。
正是刘宇的儿子，苏肖明。
“奶奶，你又在念叨我了。”
苏肖明揉着眼睛，懒洋洋地开口。
“我那是看比赛，学习新战术，开拓国际视野，这叫劳逸结合。”
陈红艳被他这套歪理气笑了。
“你少给我贫！高考前一个月，你给我开拓什么国际视野？我让你开拓开拓你的数理化视野！”
苏肖明嘿嘿一笑，走到苏晓月身边，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的手机。
“哟，发财了？哪儿来的？”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拿，苏晓月宝贝似的护在怀里。
“你管我！我的！”
苏肖明切了一声，转头就对陈红艳说：“奶奶，你还是多管管她吧。”
“就她那次次垫底的数学成绩，我感觉我闭着眼睛考都比她高。”
“别到时候连个大专都考不上，那才丢人呢。”
“苏肖明！”苏晓月气得跳脚。
“好了好了，你们兄妹俩，一见面就掐。”
陈红艳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朝苏肖明招了招手。
“小明，快过来，见见……见见客人。”
苏肖明这才把目光，正式投向了客厅里那个一直沉默着的陌生男人。
他上下打量着刘宇。
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衬衫西裤，身材挺拔，气质沉稳，和这个拥挤的小屋子格格不入。
苏肖明的眼神闪铄了一下，那股刚睡醒的慵懒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探究。
他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
昨天妹妹回来，把事情都说了。
他心中掠过无数念头，最后，嘴角勾起一个略带痞气的笑容。
他晃晃悠悠地走过去，伸出手。
“哟，老刘来了啊？”
他的称呼，既不是生疏的“叔叔”，也不是根本叫不出口的那个词。
而是一句带着江湖气的“老刘”。
热情，又充满了距离感。
“路上堵车不？随便坐，别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