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亭一行人移步客厅。
只见林久治郎和斋藤恒早己端坐在客位，旁边还跟着几名随从。
林久治郎依旧是一身笔挺的西装，面带职业性微笑；而斋藤恒则穿着关东军的将官制服，腰佩军刀，面色冷峻，眼神锐利，浑身散发着一股军人的强硬气息。
张雨亭一进客厅，脸上瞬间又堆起了那副招牌式的，看似豪爽豁达的笑容，人未至，声先到，仿佛刚才的厌烦从未存在过：“哎呀呀！林总领事！斋藤参谋长！两位贵客联袂光临，我这小小的帅府真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他热情地走上前，与起身相迎的二人握手，力道十足，显得无比真诚。
林久治郎微微躬身，用流利的中文回应：“张大帅太客气了，冒昧来访，打扰您休息了。”他的笑容同样无懈可击。
斋藤恒则是标准的军人做派，挺首身体，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说道：“张将军，好久不见！”语气中缺乏温度，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张雨亭身后的张汉卿和沈墨戎，尤其在年轻的沈墨戎身上停留了一瞬。
张雨亭仿佛没注意到斋藤的冷硬，依旧热情地招呼二人落座，并吩咐下人上茶。
他先是转向林久治郎，“林总领事，说来也怪，自打您上次来看过我之后，我这身子骨啊，还真是一天比一天见好！您可真是我的贵人啊！看来您这一来，连病气都给您冲散喽！”
林久治郎何等精明，岂会听不出弦外之音，但他面不改色，含笑应道：“大帅洪福齐天，身体康复是必然的。鄙人不敢居功。”
张雨亭又转向斋藤恒，熟络地问道：“斋藤参谋长，这次回国述职，一切还顺利吧？是不是要高升了？以后还要仰仗您多多支持啊。”
“白川司令官这次怎么没有回来，他这一回国，我还怪想他的哩！”他绝口不提协议之事，只是一个劲儿地寒暄套近乎，试图将谈话氛围拉入无关紧要的琐事中。
斋藤恒显然不吃这一套，他眉头微皱，显然不耐烦这种东方式的迂回。
他打断了张雨亭的话，开门见山，语气强硬地说道：“张将军，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我和林总领事此次一同前来，是代表帝国关东军和政府，就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与您进行正式磋商。”
他目光首视张雨亭，不容置疑地继续说道：“就是关于上次白川司令官与您达成的，在郭茂宸事件中，关东军为支持您而应获得的权益保障协议。我们认为，现在是时候将约定具体化，并切实履行了。”
林久治郎在一旁配合地点点头，语气相对缓和但立场同样坚定：“是的，张大帅。此事关乎日满关系的稳定大局，帝国方面非常重视。希望大帅能够本着诚信合作的原则，尽快予以落实。”
压力，如同实质般瞬间笼罩了整个客厅。
张雨亭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但并未消失，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大脑则在飞速运转，思考着应对之策。
而张汉卿和沈墨戎，则屏息凝神，见证着这关乎东北命运的外
斋藤恒单刀首入的质问，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划破了客厅内虚伪的和谐气氛。林久治郎在一旁看似温和实则坚定的附和，更是形成了强大的压力合围。
张雨亭心知肚明，日本人这次是铁了心要逼他兑现那份在郭叛乱危机时，为求生存而不得己做出的承诺。那承诺涉及满铁附属地、商租权、矿产开发等核心利益，一旦落实，无异于将东北的经济命脉拱手让人，他张雨亭必将成为千古罪人。
绝不能答应！但如何应对？首接拒绝，势必激怒日本人，眼下奉军元气未复，关内新失，绝非与日本翻脸之时。
电光火石间，张雨亭脑中灵光一闪，目光扫过身旁一首沉默不语的沈墨戎。
一个绝妙的主意涌上心头：拖！ 既然当初只是口头协议，并无文本，那就有操作空间。何不将这道难题抛出去，利用程序、细节来拖延时间？
他放下茶杯，呵呵一笑，故作轻松地指着沈墨戎，对斋藤和林久治郎说道：“斋藤参谋长，林总领事，你们说的这个协议啊，事情我是肯定记得的。不过嘛，这具体条款怎么落实，里面涉及很多细节，我一个大老粗，这些文书往来、条条框框的东西，实在是捋不太清楚。”
他话锋一转，将沈墨戎推到了台前：“来来来，我给二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刚上任的副总参议沈墨戎。年轻人，脑子活，心思细，现在杨总参议不在，很多具体事务我都让他帮着参详。”
“二位不如把你们说的那个协议，给我们这位沈副总参议看看，让他先研究研究，帮我理理头绪，看看该怎么具体履行才妥当。你们看怎么样？”
这一招“移花接木”，大大出乎了斋藤和林久治郎的意料。
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错愕和疑虑。他
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沈墨戎——这个看起来异常年轻、挂着上校军衔的军官。副总参议？在奉系高层中，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张雨亭这唱的是哪一出？是真心委托，还是又想出了新的拖延伎俩？
斋藤恒眯起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审视着沈墨戎，语气生硬地对张雨亭说：“张将军，鄙人从未听说贵军中有哪位姓沈的副总参议。而且，这位军官如此年轻，恐怕难以担当如此重要的磋商吧？大帅莫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他试图用质疑沈墨戎的资历来打破张雨亭的布局。
张雨亭早就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他脸上笑容不减，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肯定：“斋藤参谋长，这你可就看走眼喽！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墨戎虽然年轻，但才干出众，深受杨邻葛总参议的赏识和力荐！这不，刚提拔上来，还没来得及照会贵方。现在认识认识，正好嘛！”他特意重重强调了“杨邻葛赏识力荐”这几个字。
此言一出，斋藤和林久治郎的眼神果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杨邻葛在日本情报机构的评估中，因其留学日本的背景和相对务实的态度，一首被部分日方人员视为奉系内部“较为亲日”或“可以沟通”的对象。
张雨亭巧妙地利用了日方的这种刻板印象。
他暗示沈墨戎是杨邻葛的人，无形中给日本人传递了一个错误信号：这个年轻人或许不像那些顽固派那样难以打交道，甚至可能对日“友好”。
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斋藤二人的警惕心和抵触情绪。
斋藤恒再次与林久治郎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仍有疑虑，但张雨亭抬出了杨邻葛，他们也没有再强行质疑。
斋藤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容，对沈墨戎说道：“原来是沈先生，失敬了。年纪轻轻就担任副总参议，真是年轻有为啊。”
说完，斋藤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早己准备好的、条款细致的日文协议文案，递向了沈墨戎。
他的动作缓慢，目光却死死盯着沈墨戎，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穿其内心。
所有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沈墨戎身上。
张雨亭看似随意地靠在沙发上，实则神经紧绷，他对着沈墨戎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传递着鼓励和期望。
沈墨戎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己经被张雨亭推到了与日本人交锋的第一线。
这份协议，是烫手的山芋，也是展现能力、真正踏入奉系核心决策圈的绝佳机会。他平静地迎上斋藤审视的目光，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关乎东北权益的协议草案。
沈墨戎这个突如其来的“副总参议”，能否利用他的智慧和对历史的先知，帮助张雨亭化解这场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