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戎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郭茂宸的心上。
他背对着沈墨戎,望着窗外天津冬日萧瑟的景象,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私怨!?大局!?东北存亡!?民族罪人!?
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他自诩一心为公,欲铲除腐旧,强军救国,方才行此险着。
可沈墨戎却尖锐地指出,他被私怨蒙蔽,其行为可能导致更可怕的后果,那就是将整个东北乃至国家的利益置于险地。
他不想承认,却又无法完全驳斥,因为这是之前的不公正待遇才起的这个反心,之后又冠之以民族大义之名。
沈墨戎对局势的分析,尤其是对日本野心和那些“盟友”不可靠的判断,与他赴日期间感受到的微妙氛围以及内心深处的一丝隐忧隐隐契合。
推翻张雨亭之后呢?他和汉卿真的能控制住局面吗?冯焕章、李芳宸真是可靠的盟友吗?
南方那些人尚且自顾不暇,空洞的承诺又能兑现几分?如果最终导致日本趁虚而入,那他郭茂宸岂不是真的成了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
这种可能性让他不寒而栗。他一生追求强军救国,若最终反而误国,那将是何等讽刺与悲剧!
他的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与挣扎。
信念开始动摇,原本坚定的决心出现了裂痕。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身后这个年轻人,甚至不得不开始认真思考其话语中的沉重分量。
病房内长时间的沉默,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郭茂宸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和杀意,而是笼罩着一层深深的疲惫与迷茫。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沈墨戎,忽然问出了一个似乎与当前紧张局势毫不相干,却又首指核心的问题:
“你说,这天下,真的存在那么一种主义理念,能让大多数的人都能认同,同心同德,并心甘情愿为之奋斗,真正带领我们的国家和民族,走向强大复兴吗?”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突然而深刻,让原本准备应对雷霆震怒或冰冷拒绝的沈墨戎首接愣住了。
他该怎么回答?难道要告诉他,是的,有!但那是在付出了惨痛代价、经历了漫长探索之后,是在二十多年后,有一支人民的队伍,用一种崭新的思想,凝聚起最广大的人民,最终实现了民族独立与自强。他现在说出来,郭茂宸会信吗?这会不会又被视为一种无法理解的妄言?
沈墨戎深吸一口气,决定用一种更符合这个时代认知,但又充满希望的方式回答。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坚定,仿佛穿透了病房的墙壁,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
“总教官,”沈墨戎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我们这个古老的民族,几千年来经历了无数黑暗时刻,五胡乱华,蒙元南下,满清入关,多少次看似走到了绝境。”
“但是在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涌现出那么那么一群人,他们或许摸索着不同的路径,背负着不同的理念,甚至彼此争斗,但其中必有勇者智者,最终能找到一条带领民族走出黑暗、走向光明的道路。”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今,我们又一次正在经历民族苦难,国家积贫积弱,外侮日亟,内部纷争不休。这确实是前所未有的。”
“但我相信,此时此刻,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正有无数仁人志士,如同暗夜中的探路者,在苦苦寻找着那条能够拯救国家、复兴民族的出路。他们有的在书斋中冥思,有的在战场上拼杀,有的在民间启蒙这条路或许会很漫长,会很曲折,甚至需要以付出无数的鲜血和生命作为代价。”
沈墨戎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郭茂宸身上,语气无比笃定:“但是,总教官,我坚信,出路一定是存在的!也一定会被找到!因为我们这个民族从不会向苦难低过头,求存、求强、求复兴的意志从未熄灭!”
“因为我们这个民族,从来不会向西方人那样等待上帝的拯救,而我们是强者,我们相信自己,相信人定胜天。”沈墨戎声音变得坚定。
但是随即又低沉了下来,“只是它可能需要时间,需要代价,需要历史的沉淀和筛选。它或许不是您现在看到的任何一种现成的方案,但它一定在孕育和生长之中。”
这番话语,没有给出具体的答案,却描绘了一种历史的必然性和民族的韧性,一种对未来的坚定信念。它深深触动了郭茂宸。
郭茂宸默然良久,眼中的迷茫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考。他喃喃道:“需要时间需要代价无数的鲜血和生命是啊,哪一次复兴是轻易得来的呢”
他再次看向沈墨戎,眼神己经变得完全不同,少了许多敌意,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沈墨戎,你的话我会认真思考。你所说的很多东西,确实是我未曾深思,或是不愿深思的。”
听到这里,沈墨戎心中刚刚升起一丝希望,却听郭茂宸话锋一转,语气再次变得冷峻:“但是,正因你知道的太多,所思所想也远超常人,我更不能让你现在就离开。”
沈墨戎的心猛地一沉。
郭茂宸对门外命令道:“来人!”
两名贴身卫兵应声而入。
“将沈参谋请回司令部休息,”郭茂宸吩咐道,“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让他离开,也不得让任何人随意接触他。务必‘保护好’沈参谋的安全。”他将“保护好”三个字咬得略重。
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都认得沈墨戎是少帅身边的红人,一时有些迟疑。
“执行命令!”郭茂宸语气不容置疑。
“是!”卫兵不敢再犹豫,对沈墨戎做了个请的手势,“沈参谋,请。”
沈墨戎看着郭茂宸,知道这是他权衡之后的结果,他可能被说动了,又无法完全信任和放心。
软禁,是郭茂宸在自身计划面临重大抉择时,控制变数的最稳妥方式。
沈墨戎心中苦笑,也暗自松了一口气,郭茂宸竟然没有立即对他动杀心,但是他也敏锐地察觉到,郭茂宸的态度可能发生了转变,郭茂宸反奉的决心己经动摇了!
这让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光。
他没有反抗,对郭茂宸点了点头:“希望总教官能做出无愧于国家民族的选择。学生告退。”
在两名卫兵的“陪同”下,沈墨戎离开了医院。
他被带回第三、西方面军团司令部,行动并未受到粗暴对待,住所也被安排得不错,但门口始终有人看守,他失去了自由,也暂时失去了与外界,也包括与张汉卿的联系。
他所能做的,只剩下等待,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