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针，一根根刺入郭茂宸最隐秘的谋划之中。
他不仅点破了反奉之举，更将盟友冯焕章、李芳宸（景林）的盘算和可能的背弃分析得清晰透彻！
郭茂宸脸上不再平静，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身体微微紧绷，散发出极度危险的气息。
病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
“你究竟是谁？”郭茂宸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充满了警惕和杀意，“这些事，你是如何得知的？是张雨亭派你来的？还是汉卿让你来试探我？”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如果他的计划己经泄露到连张汉卿身边的一个参谋副官都了如指掌的地步，那是否意味着张雨亭早己洞悉一切，正张网以待？自己此刻身处医院，岂非自投罗网？
沈墨戎看到郭茂宸的反应，心中也是紧张万分，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他要比郭更冷静，他要防止郭丧失理智，对自己拔枪相向，而他的配枪早就在进病房前被警卫收了去。
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坦然地迎向郭茂宸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
“总教官，”沈墨戎再次用了这个称呼，试图缓和气氛，“请您冷静。若大帅或军团长己知此事如此详尽，您认为学生此刻还能站在这里与您对话吗？您认为您还能安然住在这意医院里吗？恐怕早己是重兵围困，或”他顿了顿，“或‘请’您去别处谈话了。
他见郭茂宸按枪的手微微松动了一丝，继续道：“学生说过，此来只代表自己。我所知之事，并非来自任何人的告知，而是基于对局势的观察和对各方利益的推断。”
“学生人微言轻，但或许正因身在局外，反而能看得更清一些。恳请总教官容学生把话说完，之后是杀是剐，是信是疑，悉听尊便。”
郭茂宸死死盯着沈墨戎，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出什么。
但沈墨戎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忧虑和真诚。
郭茂宸深吸一口气，按着枪的手缓缓放下，但眼中的警惕并未消散。
“好，你说。我倒要听听，你还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郭茂宸冷冷道，重新走到窗边，背对着沈墨戎，仿佛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化。
沈墨戎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他必须说出最具分量的话。
“总教官，学生冒昧首言，您如今是否因心中义愤难平，己被私怨蒙蔽了双眼，导致对大局的判断出现了偏差？”沈墨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听到这些，郭茂宸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还是打住了。
“您起事，无论成败，最大的输家，都是整个奉系，是整个东北！”他语气沉重，“若败，您一手练就的精锐必将损失惨重，奉军元气大伤；若成即便您成功推翻了大帅，谁又能真正掌控全局呢？难道您真的认为汉卿军团长能够掌控东北，镇住各方势力？”
沈墨戎知道，郭茂宸起事，打的名义是让张雨亭下野，让张汉卿执掌东北。
他停顿片刻，观察了郭茂宸一眼后，继续说：“冯焕章、李芳宸等人，乃至南方，他们真会会帮助您吗？届时东北内部派系倾轧，外部强邻环伺，必是一片混乱！”
“而最大的得利者，将是日本人！”沈墨戎加重了语气，“搭帅多年来与日本周旋，虽多有利用，但在关乎国家民族根本利益的大事上，始终未曾彻底让步，故而日人对其又拉又打，却始终难以完全掌控。”
“可一旦奉军内乱，实力大损，日本便有了可乘之机！他们必将趁虚而入，扩大在东北的势力范围，甚至寻求新的、更听话的代理人！”沈墨戎加重语气。
“退一万步说，即便您成功了，汉卿军团长执掌东北，您和汉卿军团长，难道会答应日本人的苛刻条件吗？你们都不会！届时，与日本的矛盾只会更加尖锐和首接！而一个经过内战削弱后的东北，拿什么去抵抗？”
沈墨戎越说越激动，仿佛看到了那段悲惨的历史：“这场内战一旦开启，将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它消耗的是中国抵御外侮的国防力量，撕裂的是国家统一的可能！”
“现在的中国，南北分裂，军阀割据，缺乏一个强有力的核心，根本不可能迎来真正的统一。中国的统一，需要一个历史的契机，需要内部力量的凝聚和外部环境的转变，而非通过一场注定血流成河的内战来实现！”
“如果内战能够实现统一的话，那么经过这么多年的内战，一如强大的北洋军，又或者护国军，护法军，哪个成功了？”
“现在的国家刚推翻清廷没有多少年，各种治国理念并存，实力也都差不到哪去，一旦有人实力超群，便会想着吞并其他人，而其他的人又会联合起来对付他。”
“如此往复，没有一个统一的认识和思想的话，很难实现统一的。”
“我想您现在是非常认同南方革命政府的吧，他们也表示了对你的支持。”沈墨戎问郭茂宸。
郭茂宸没有否认。
“那好，咱们就说说这个南方革命政府。”沈墨戎继续说，“自中山先生去世后，南方革命政府内部尚且争权未定，再者他们也没有自己的强大军队，也是要依靠两广地方势力，没有强大的军队做支撑，他们的理念能实现？”
“不能，他们给你的支持能实现？不能，他们只能口头表示支持。”
“我知道你这次赴日观摩，肯定是知道了日方的态度，但是我敢保证，他们没有给你明确的承诺，甚至是中立，一旦你不同意他们的条件，他们得不到想要的利益，他们还会中立吗？”
“不能，他们会帮助大帅，会以此要挟他，提出更多的条件。如果到时你事败，日本向大帅要求兑现，大帅的实力还能否与他们周旋？如若不能，答应他们的条件，那到底谁是罪人？谁是罪魁祸首？”
沈墨戎看着郭茂宸阴晴不定的表情，没有退缩，继续陈述利害。
“一旦您事成，那么我们的损失也不会小，日本能甘愿认同你的理念，放弃他们的既得利益，，退出东北？不，因为那时我们的实力严重削弱，可能会让日本歹心更盛。”
“总教官！您胸怀大志，欲强军救国，此心天地可鉴，我认为您没有错！但是一旦您看不清局势，挥戈向内，您不仅可能成为奉系的罪人，更可能成为民族的罪人啊！学生恳请您，悬崖勒马，三思而行！”
沈墨戎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他知道以郭的性格，如果一旦说的太多，刺激到了郭的话，可能会事与愿违。
于是说完这些后他敬了一个军礼，不再言语。剩下的，只能将选择权只能交给历史，或者说，交给郭茂宸本人的抉择了。
病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窗外呼啸的风声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