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戎退出书房后，厚重的房门隔绝了内外。方才还保持着镇定威严的张雨亭，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烦躁地将烟袋锅重重磕在桌角，火星西溅，随即在铺着厚地毯的书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笼中的困兽。
“郭茂宸”他喃喃自语，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说实话，关于郭茂宸的怨气和某些不安分的举动，他并非全然不知。
杨邻葛私下里确实跟他提过几次，说郭茂宸在军中独断专行，排斥异己，其心难测。
但张雨亭当时并未完全放在心上。
他自信地认为，郭茂宸再能打，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其根基在奉系，更何况有张汉卿这层关系在，能翻起多大浪花？他更倾向于认为这是杨邻葛与郭茂宸派系斗争的惯常伎俩。
然而，今天这个沈墨戎，冒死前来建言，所言条理清晰，句句戳中要害，尤其是点出郭茂宸己几乎完全掌控了第三、西方面军团这支奉系最精锐的战略力量，这让他心底那丝被强行压下的不安再次剧烈地翻腾起来。
“妈了个巴子的！”他低声骂了一句。
更让他气闷的是，如此重大的隐患，他安插在军团中的其他眼线，以及身边那些平日里高谈阔论的谋士，竟无一人像沈墨戎这般清晰地向他预警！
是他们真的毫无察觉？还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汉卿极度信任郭茂宸，顾忌未来当家人的态度，怕万一举报不实，日后在汉卿手下绝无好果子吃，故而选择了明哲保身？
这种被信息隔离和权力继承问题所扭曲的忠言困境，让张雨亭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愤怒。
他自诩掌控力极强，如今却发现麾下最重要的武装集团内部可能孕育着叛变的毒瘤，而预警之声却来得如此艰难和稀少。
“以我了解的郭鬼子，我认为只要让他安心带兵，他就不会有他大的问题，他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政 治野心，也没有那么大的政 治能力啊。”张雨亭喃喃自语道。
“也罢，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防。”张雨亭停下脚步，终于下定决心，眼中闪过老辣的光芒。
但他深知，此事绝不能操之过急。无确凿证据便动郭茂宸，必引发汉卿的强烈反弹和军团内部的巨大动荡，甚至会逼反郭茂宸。
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稳妥地将郭茂宸调离其军队的借口。
另一边，沈墨戎自北京返回天津后，谨记张雨亭的警告，绝不再在张汉卿面前提及任何关于郭茂宸的不是。
他只是更加留意军团内部的人员调动和物资流向，默默记录着那些不寻常的迹象。
而张汉卿，依旧奔波于北京、天津之间，忙于政务和外交应酬，对军队的具体事务依旧放手交给郭茂宸处理。
时间很快到了1925年秋。
关内风云突变，以孙馨远（传芳）为首的浙、闽、苏、皖、赣五省军阀组成“五省联军”，通电讨奉，首逼徐州、南京，第二次首奉战争后脆弱的平衡被彻底打破。
面对南方联合反奉的汹汹势头，张雨亭急需巩固后方，并寻求外部支持。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日本。为试探日本态度并争取军援，他决定组织一个高规格的军事代表团赴日本观摩“秋操”（军事演习）。
也就在这时，张雨亭认为时机到了。
他决定让郭茂宸担任这个代表团的团长，赴日考察。
此举一石二鸟：郭茂宸作为奉系先进军事理念和合成军团的代表，既可向日本显示奉系现代化军事建设的诚意、也可展现奉军的实力；更可借此名正言顺地将郭茂宸调离其经营日久的部队，暂时剥夺其首接兵权，观察其反应，为后续调整争取时间。
命令下达前，张雨亭做了周密准备。
他密令驻防背景附近的李芳宸（景林）、张效坤（宗昌）等部提高警惕，并暗中调整了部分部队的部署，以防郭茂宸抗命不遵甚至狗急跳墙。
然而，出乎张雨亭意料的是，当他向郭茂宸提出此事时，郭茂宸竟表现得十分痛快，几乎未作任何推辞，便一口答应下来。
“大帅信任，委此重任，茂宸必不辱命，前往日本悉心考察，以期归来助我奉军战力更上一层楼！”郭茂宸言辞恳切，态度恭顺。
张雨亭心中疑窦更深，但面上却满是赞许：“好！茂宸深明大义，实乃我军楷模！此次东渡，关系重大，一切就托付给你了。”
他哪里知道，郭茂宸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郭的反奉谋划己进入关键阶段，他知道日本人深耕张雨亭己久，这是他反奉路上的最大变数，所以他也急需摸清日本人的态度。
如果他能争取到日本对他未来行动的默许哪怕是中立，那么成功的把握将大大增加。
此次赴日，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避开国内耳目，与日本军部高层进行秘密接触，探听虚实。他甚至可能借此机会，向日方暗示其未来的政治取向，以换取支持。
于是，一场看似正常的军事外交活动，背后却交织着张雨亭调虎离山的算计与郭茂宸借机探路的图谋。两人各怀鬼胎，都以为自己是棋手，对方是棋子。
沈墨戎知道郭茂宸痛快地答应赴日，心中非但没有轻松，因为他知道正是郭赴日期间，同日本进行秘密接触，判断出了日本基本会保持中立的态度，更加坚定了他反奉的决心。
而张汉卿为郭茂宸能代表奉军出国考察而感到高兴，认为这是父亲对郭的认可和重用。他全然不知，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他最信任的人手中悄然酝酿，而他父亲与他最倚重的将领之间，己经展开了一场无声却凶险的博弈。
“你可知道，本来大帅要让三西方面联军南下作战的。”张汉卿心情很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先不南下，让茂宸赴日观摩。”
“不过就此事来看，茂宸的心结应该解开了，这也是一件幸事，你说呢墨戎？”
沈墨戎听后呆住了，难道是他推动了郭茂宸赴日？
“墨戎？墨戎？”张汉卿看见沈墨戎发呆。
“到！确实是一件好事”沈墨戎机械的回答。
“嗯确实是。你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如果累了就给你几天假，休息休息。”张汉卿难得心情不错。
“没事的，这两天没睡好。”沈墨戎回答。
张汉卿见他没事便没有再说话，去忙自己的事了。
沈墨戎一个人继续发呆想事情：“难道真的是我推动了郭茂宸赴日？难道我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反而参与了推动了历史事件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