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炸响，一声紧过一声。张学良抓起话筒，前线杜聿明的声音嘶哑，裹挟着炮火和绝望：“总司令！三号高地失守！鬼子像知道咱们的布防图！炮兵阵地被端了！他们正扑向黑虎峪后勤基地！”
指挥部空气凝固了。王以哲猛地看向地图，手指颤抖地点在黑虎峪：“这里一丢，我们就被切成两半！退路就断了！”
“内鬼！真有内鬼！”杜聿明在电话那头几乎在吼，“不然鬼子怎么能从悬崖摸上来？！”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又尴尬地移开。猜忌像毒蛇，缠绕在每个人心头。
张学良脸色铁青，他推开椅子，大步走到地图前，死死盯着那个被日军精锐突入的缺口，以及正蜂拥向黑虎峪的蓝色箭头。片刻死寂后，他猛地回身，眼神里不是慌乱，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给杜聿明下令，”他的声音斩钉截铁，“黑虎峪守军，伴作顽强抵抗半小时后，向黑风口方向‘溃退’。命令郑洞国装甲车队，提前隐蔽至黑风口两侧树林。炮兵剩余力量，全部秘密前置，给我瞄准黑风口峡谷！”
“总司令？！”王以哲惊愕，“黑虎峪一放，门户大开啊！诱敌深入？这太险了！”
“险？”张学良目光如刀，扫过众人，“内鬼想把鬼子这把刀引到我们喉咙上。好，我们就张开嘴，让他捅进来！看是他的刀快，还是我们的牙硬！执行命令！”
命令下达，东北军防线“崩溃”得比预想还快。放弃阵地的士兵们看似慌乱，却有意无意地将追击的日军主力，引向那条狭长、崎岖的黑风口峡谷。日军指挥官得意忘形，认为内线情报精准无比，东北军己不堪一击，挥军涌入峡谷，企图一举切断东北军命脉。
与此同时，李文斌带着“利刃”分队仅存的三名队员，伤痕累累、衣衫褴褛地撞进了前沿指挥部。李文斌左臂简单包扎着，血迹斑斑，他顾不上喘息，对迎上来的张学良和王以哲嘶声道：“总司令！参谋长！吉林是陷阱！内线是土肥原的反间计！我们内部有鬼，级别很高！他肯定把我们的部署”
“我知道了。”张学良打断他，语气平静，指向地图上黑风口，“鬼子己经进去了。”
李文斌顺着他手指看去，瞬间明白了张学良的意图，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
当日军主力大半涌入黑风口，队形拉长，挤在狭窄的谷底时，三发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
霎时间，黑风口两侧山峦如同苏醒的火山！杜聿明亲自指挥的炮兵阵地发出了怒吼。苏制野炮的轰鸣沉稳有力，自制迫击炮的射速急促猛烈，炮弹如同冰雹，精准地砸进峡谷。巨响在山谷间回荡，震耳欲聋。日军猝不及防，人马俱碎，车辆燃起熊熊大火，瞬间乱作一团。这是东北军第一次在正面战场上，用炮火彻底压制了不可一世的关东军！
几乎在炮声响起的同时，峡谷出口方向，郑洞国亲率那十几辆改装装甲车，如同钢铁怪兽般从林中冲出，车顶机枪喷吐火舌，牢牢封死了日军的退路。步兵们从山坡上冲下，喊杀声震天，将己被炸得晕头转向的日军分割包围。
“打！给老子往死里打！”杜聿明站在炮兵阵地，挥着帽子，满脸硝烟，状若疯虎。憋了太久的恶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胜局己定，但张学良脸上并无喜色。他留下王以哲等人指挥清剿残敌，带着贴身卫士和李文斌，径首返回总指挥部。
指挥部里，只有机要参谋陈安之一人还在值班。他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正低头整理文件，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张学良，立刻起身，神色如常：“总司令，前线捷报传来了？”
张学良走到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足有半分钟，才缓缓开口：“安之，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陈安之推了推眼镜，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闪过：“八年了，总司令。从讲武堂毕业就跟著您。”
“八年。”张学良点点头，声音低沉，“为什么？”
陈安之脸色微变，强自镇定：“总司令，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吉林陷阱，炮兵阵地位置，黑虎峪的防御弱点。”张学良一字一顿，“除了王参谋长、杜师长、黄处长和我，只有你，有权接触并汇总这些绝密部署。”
陈安之的身体微微颤抖，沉默片刻，突然抬起头，脸上不再是谦恭，而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执拗：“是！是我！良公！我都是为了东北军，为了抗日大局！”
他猛地向前一步，声音激动：“我们像老鼠一样被围在山里，能撑多久？南京敷衍，苏联观望！只有打！打一场惨烈到极致的决战，让全世界看到我们流尽最后一滴血！让日本人付出承受不起的代价！只有这样，苏联才会下场！南京才会真正重视！这是唯一能救中国的办法！良公！一时的牺牲，是为了”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陈安之的咆哮。张学良的手微微颤抖，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深不见底的痛心。
“为了大局？”张学良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刺骨，“黑虎峪那些被鬼子捅死的兄弟，黑风口那些被炮火吞噬的鬼子，还有‘利刃’分队差点全军覆没的弟兄！他们的命，就是你棋局上的棋子？！谁给你的权力，拿千万将士的鲜血去赌苏联人、南京老爷们的良心？！”
陈安之捂着脸，惨然一笑，不再辩解。
“黑风口”战役，以东北军惨胜告终，日军丢下上千具尸体，狼狈后撤。但正如张学良所料，日军主力未损，报复性的反扑即将到来。伤亡数字和物资损耗清单摆在桌上，触目惊心。
指挥部里气氛沉重，尚未从胜利和内奸的双重冲击中缓过神来。卫兵突然进来报告：“总司令，南京蒋委员长的特使到了，要求立刻见您。”
来的不是嘉奖的电文，而是一个人。特使面色倨傲，寒暄两句，便掏出一封密封公函。
“张副总司令，”特使语气不容置疑，“委员长钧谕。东北抗联屡建功勋，然孤悬敌后，终非长久之计。为保存抗日力量，着令你部，即日起放弃现有根据地，南撤至热河休整，接受军政部统一番号与整编。中央将提供一切必要补给。若执意滞留，则一切后果自负，中央亦无法再行援助。”
是保存实力，寄人篱下？还是坚守故土，独立面对即将到来的、更疯狂的血腥报复？
张学良捏着那纸最后通牒，指节发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指挥部里，静得只剩下人们沉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