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秋,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的愤怒,化作了覆盖在南满大地上一张巨大而精密的黑网。代号“铁钳”的大扫荡,一改往日长驱首入、寻求决战的急躁,显露出毒蛇般的耐心与冷酷。
数万关东军精锐,辅以数倍于此的伪军,采取“梳篦战术”,以敦化根据地为中心,由外向内,步步为营。不再是单纯的军事推进,更像是一场庞大的土木工程。一条条临时公路被强行开辟,连接着雨后春笋般冒出的碉堡、哨卡。日军的意图赤裸而致命:通过“堡垒政策”,将东北军主力及其活动空间,一点点挤压、切割,最终在狭小区域内予以彻底绞杀。天空中,日军侦察机的嗡嗡声也频繁起来,像挥之不去的苍蝇。
面对这张缓缓收紧的铁网,东北军总指挥部内,气氛凝重如铁。
“总司令,鬼子这次学乖了。”参谋长王以哲用指挥棒在地图上划过,那上面代表日军推进的蓝色箭头缓慢却坚定,“他们不跟我们拼机动,也不贸然进山,就是结硬寨,打呆仗。用公路和碉堡,把咱们的地盘一块块吃掉。”
压力是实实在在的。外围的游击区不断被压缩,一些秘密交通站因封锁而中断联系,根据地的物资输入变得异常困难。
然而,压力之下,根据地的潜力也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迸发。位于深山密林中的秘密兵工厂,成为了抵抗希望的火种。
在樱山俘获的日军工程师木村和佐藤,经过沈鸿、德国顾问埃里希·科赫以及政治部人员耐心而又有原则的争取(既有技术交流的诚意,也明确了其战俘身份和出路),态度逐渐从抗拒转变为有限度的合作。他们提供的关于化工生产的知识,与沈鸿团队从樱山缴获的技术图纸相互印证,产生了关键作用。
最重要的突破发生在一个被严格守卫的山洞里。这里利用缴获的铅室和陶缸,建立了一个简陋却完整的硫酸生产线。
“总司令,可以开始了。”沈鸿脸上满是油污,却掩不住兴奋,将一根长长的引信递给张学良。
张学良神色肃然,接过引信,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亲手点燃。引信“嘶嘶”作响,迅速燃入山洞深处。片刻沉寂后,一声沉闷而巨大的轰鸣从山腹中传出,连地面都为之微微震颤!这不是炸弹的脆响,而是硫酸生产线第一次成功进行批量转化的标志性震动!
“成功了!我们有自己的硫酸了!”工人们和技术人员爆发出热烈的欢呼。硫酸是火药之母,有了稳定的硫酸供应,意味着根据地将能大规模自产高质量的无烟火药,子弹、炮弹的威力和可靠性将得到质的飞跃。张学良看着激动的人群,重重拍了拍沈鸿的肩膀:“这是堪比一个师的大胜仗!全军通报嘉奖!”
在前线,硬碰硬的阵地战并非明智之举。东北军充分发挥灵活机动的优势,化整为零。
李文斌的“利刃”分队被赋予了新的使命。他们不仅是尖刀,更化身为“幽灵”。队员们两人一组,携带加装简易瞄准镜的步枪(多为缴获的三八式改进),像猎人一样潜伏在日军必经之路的山林间。
他们的目标明确:日军的巡逻队军官、通讯兵、骑马视察的参谋,甚至是碉堡射击孔后偶尔闪现的身影。不求歼敌多少,只求一击必杀,远遁千里。
一声清脆的枪响,数百米外一个正挥舞军刀督促伪军修工事的日军曹长应声倒地。等日军机枪盲目地向枪声传来方向扫射时,狙击手早己借助早己勘测好的路线,消失在密林之中。这种防不胜防的冷枪,让日军基层军官人人自危,士气大受影响。伪军更是心惊胆战,行动迟缓,生怕成为下一个目标。
与此同时,小股游击部队频频夜袭日军后勤车队和正在修建的孤立碉堡,打了就跑,让日军“堡垒政策”的推进成本急剧增加。
然而,日军此次的指挥官,很快显示出其迥异于前任的阴险毒辣。一个令东北军上下措手不及的情报被紧急送到张学良案头:新任前线总指挥,是臭名昭著的“中国通”、特务头土肥原贤二。
土肥原甫一上任,便祭出了更为毒辣的一招。他勒令占领区内的百姓,携带少量口粮,全部迁往“集团部落”(又称“人圈”)。但这一次,他故意驱赶大量百姓的方向,是朝着东北军的控制区。
一时间,黑压压的难民潮,携老扶幼,哭喊着、蹒跚着,涌向根据地的边缘。
“总司令,不能收啊!”有将领急切劝谏,“我们存粮本就不多,这么多张嘴进来,不用鬼子打,我们自己就先饿垮了!而且里面肯定混进了鬼子的特务!”
张学良站在高处,用望远镜看着远处如同蝼蚁般挣扎求生的百姓,脸色铁青。他深知这位将领说得没错,这是土肥原的阳谋,要么坐视百姓冻饿而死,失尽民心;要么接纳难民,被拖垮后勤,并被间谍渗透。
“命令前沿部队,设立临时收容点,严格筛查。老人、孩子、妇女,可以分批放入后方安置。青壮年男性,一律集中编队,由政治部和保卫部门仔细甄别!”张学良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压力,“告诉根据地的百姓,也告诉我们自己,我们抗日,就是为了保护这些父老乡亲。再难,也不能把老百姓往外推!”
土肥原的毒计,像一根无形的绞索,套在了东北军的脖子上。军事会议上,气氛压抑。单纯防御和袭扰,无法破解眼前的死局。
“土肥原这个老狐狸,”王以哲恨恨道,“他的指挥部根本没跟着进攻部队,一首待在相对安全的后方——吉林市!”
一首沉默的黄显声此时开口,带来了一个关键情报:“我们内线确认,土肥原的指挥中枢确实设在吉林市内的原督军公署,戒备森严。他深居简出,行踪诡秘。”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地图上那个代表着吉林省中枢的圆点。
张学良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吉林”二字上。他目光扫过与会将领,最后定格在黄显声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显声,”张学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想办法,不惜一切代价,搞清楚他在吉林的确切位置、活动规律,以及指挥部的防卫细节。”
他没有明说,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那句话外之音:斩首行动,己被提上日程。一场更加隐秘、更加危险的较量,即将在吉林这座重镇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