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军攻克抚顺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传遍了关东大地。这座拥有亚洲最大露天煤矿和重要工业设施的城市的易主,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军事价值。抚顺城内,到处是欢腾的景象。士兵们抚摸着缴获的崭新三八式步枪,围着那些他们叫不出名字的精密机床啧啧称奇;后勤军官们看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燃油、弹药和医疗物资,笑得合不拢嘴;甚至有些年轻的士兵兴奋地爬上一辆被遗弃的日军坦克,挥舞着军帽高声欢呼。
然而,在临时设于原日军守备司令部大楼内的东北军总指挥部里,气氛却与外面的欢腾截然相反,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张学良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双臂抱胸,眉头紧锁。地图上,代表东北军控制区域的红色箭头刚刚插上抚顺,但周围密密麻麻的蓝色箭头却如同毒蛇般,从奉天、辽阳、铁岭等多个方向隐隐指向这里。王以哲站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文,脸色阴沉。
"总司令,"王以哲的声音低沉而急促,"黄显声那边刚破译的关东军司令部最新命令。本庄繁暴跳如雷,严令驻奉天的第二师团、独立混成旅团,辽阳的第八联队,铁岭的守备队,立即向抚顺合围。总兵力预计超过两个半旅团,配备重炮联队和战车中队。关东军航空队的侦察机己经开始在抚顺上空盘旋。
张学良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来得真快啊,"他喃喃自语,"本庄繁这是要一口吞了我们,把我们刚刚吃下去的肥肉连本带利吐出来。"
这时,指挥部的门被猛地推开,杜聿明和郑洞国几乎是同时快步走进来,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忧色。很快,其他几个主力师的师长、参谋部的核心人员也闻讯赶来,原本宽敞的指挥部顿时显得拥挤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和紧张的气息。
"总司令!我们不能撤!"最先开口的是新提拔的年轻师长赵铁柱,他因在前期战斗中作战勇猛而获晋升,此刻情绪激动,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弟兄们流了多少血才拿下抚顺?现在缴获这么多装备,城防工事现成的,正是我们跟小鬼子决一死战的好机会!让全国人民看看,咱们东北军不是只会钻山沟的游击队!"
"放屁!"杜聿明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一向沉稳的脸上罕见地露出怒容,"你当这是过家家吗?抚顺无险可守!城墙能挡得住日军150毫米重炮?我们的后勤线长达数百里,一旦被切断,全军就得困死在这座孤城里!到时候别说这些缴获,连弟兄们的性命都得搭进去!"
郑洞国推了推眼镜,语气相对平和但立场坚定:"铁柱师长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打仗不能光凭一腔热血。日军这次出动了航空队,我们的防空力量几乎为零。留在城里,就是活靶子。更重要的是,一旦我们被牵制在这里,日军完全可以抽调兵力首扑我们的根据地,到时候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指挥部里顿时分成了两派,以赵铁柱为代表的一些年轻将领主张固守待援,与日军决战;而杜聿明、郑洞国等老将则坚持立即撤退,保存实力。双方争论越来越激烈,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
张学良始终沉默地听着,目光在地图与将领们之间移动。当争论达到白热化时,他突然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红蓝铅笔,走到地图前。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指挥部里顿时鸦雀无声。
"同志们,"张学良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先用红笔在抚顺位置画了一个圈,然后又重重地划了一条箭头指向东南方的山区根据地,"抚顺确实是一块肥肉,但我们不能因为它好吃,就忘记这肉里可能藏着毒钩。"
他转身面对众将,目光如电般扫过每个人的脸:"我们为什么能拿下抚顺?不是因为我们比日军强大,而是因为我们灵活机动,出其不意。现在敌人己经反应过来,调集重兵要来围歼我们,我们还要留在原地等着挨打吗?"
他走到赵铁柱面前,拍了拍这位年轻师长的肩膀:"铁柱,你想决战的心情我理解。但决战要选时机、选地点,要在我们占优势的情况下进行,而不是被动地钻进敌人设好的圈套里。"
接着他又看向杜聿明和郑洞国:"光亭和桂庭的担忧很有道理。我们目前的根基不在城市,而在黑土地,在根据地的群山里,在支持我们的老百姓中间。"
张学良回到地图前,声音陡然提高:"我们捅了马蜂窝,是为了让马蜂乱飞,不是把手留在蜂窝里挨蜇!现在我命令:全军立即做好撤退准备,携带所有能带走的战利品和技术工人,退回根据地。吉鸿昌率特务团断后,依托有利地形节节阻击,掩护主力转移。"
命令既下,东北军这台战争机器立即高效运转起来。整个撤退过程展现出惊人的组织性和纪律性:
工兵部队在工程师的指导下,连夜拆卸煤矿的关键设备——电动绞车、通风机、抽水机,以及兵工厂的精密机床。不能带走的大型设备,则进行破坏性处理,确保日军短时间内无法恢复生产。
政治部的工作人员深入矿区和技术工人居住区,动员技术骨干随军转移。令人感动的是,大多数技术工人听说要跟东北军走,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许多人还带上了自己的工具和图纸。
后勤部队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清点、装运缴获的物资。燃油桶被搬上大车,弹药箱堆满了卡车,医疗药品被精心打包。士兵们两人一组,抬着沉重的机床部件,喊着号子往运输车上装。
夜幕降临时,一支庞大的队伍悄然开出抚顺城。队伍绵延数里,前面是侦察骑兵,中间是主力部队和技术工人、物资车队,后面是断后部队。没有喧哗,没有火光,只有车轮滚滚和脚步声,以及偶尔传来的压低的口令声。
吉鸿昌率领特务团在抚顺外围选择了三处理想的阻击阵地,构筑简易工事,准备迎接日军的先头部队。
三日后,日军第二师团的先头部队小心翼翼地进入抚顺。令他们惊讶的是,没有遇到预想中的顽强抵抗,城市似乎完好无损。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劲——煤矿井口冒着黑烟,关键设备被拆走或破坏;兵工厂里空荡荡的,精密机床不翼而飞;仓库里除了些笨重不值钱的物资外,几乎被搬空。
更让日军指挥官恼火的是,他们在追击东北军撤退部队时,不断遭到吉鸿昌部的顽强阻击。
每处阻击阵地都要付出惨重代价才能突破,而当他们突破后,东北军早己化整为零,消失在山林中。
关东军司令部收到报告后,本庄繁气得摔碎了心爱的茶杯。他们调动重兵,准备一举歼灭东北军主力,结果只得到一座被掏空内脏的城市,和一堆需要重建的烂摊子。东北军的这次主动撤离,不仅带走了大量战利品和技术人才,更重要的是成功调动了敌军主力,为根据地的巩固和发展赢得了宝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