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退潮(1 / 1)

一九三二年三月初的上海,天空仿佛一块吸饱了血泪的沉重铅块,低低地压在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上。

空气中弥漫的早己不再是单纯的硝烟与血腥,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无力。持续月余的惨烈厮杀,中国军人以惊人的勇气和牺牲,一度将日军逼入僵局,却终究未能扭转战争的铁律——综合国力的巨大鸿沟。

日军利用其绝对的海权优势,实施了致命的侧后迂回。

白川义则大将亲率日军第11师团等精锐部队,在浏河、七丫口一带强行登陆成功。消息传来,如同一声闷雷在所有中国指挥官的头顶炸响。

苦战己久的中国军队,侧背门户洞开,防线瞬间被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陷入被彻底合围、全军覆没的绝境。

继续死守,己非英勇,而是将数十万将士推向死亡的深渊。撤退,成了唯一残酷却必须接受的现实,一剂裹着无尽屈辱与悲怆的苦药。

命令,最终从最高指挥部传来。不是“转进”,不是“战略转移”,而是冰冷的、不带任何修饰的两个字——“全线撤退”。

命令传到第五军某团一营二连时,连长愣住了几秒,随即一拳狠狠砸在塌了半边的掩体土墙上,灰尘簌簌落下。他红着眼睛,嘶哑地对传令兵吼道:“知道了!”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身边一张张疲惫却仍带着血性的脸,最终落在卢士亮身上。

卢仕亮在不久前夺回前沿支撑点的战斗中表现出色,带领突击组以极小代价完成任务,己被火线提拔为代理排长,只等战事稍缓便正式任命。

“卢排长,从现在开始你接替这个排!”连长的声音沉重,“命令下来了,全线撤退。你排,负责连队的左翼警戒和收容,确保没有人掉队!特别是,把牺牲弟兄们的身份牌,尽量带回来。”

“卢士亮”听到“撤退”二字,身体猛地一僵。

他刚在这里证明了自己,用鲜血和兄弟们的命换来了这片阵地。

但现在,他接到的第一个排长指令,竟是放弃它。他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在心中无数次咒骂了那帮“赤壁朝阳”的小日本,随机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

那顶破损的德式钢盔下,是一双因愤怒和痛苦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阵地上,死一般的寂静被一种更令人心碎的躁动打破。

没有欢呼,没有庆幸,只有巨大的茫然、不甘与悲愤。

士兵们在军官低沉而嘶哑的命令声中,开始默默地行动。

他们首先冲向的是那些在战斗中倒下、还未来得及后送的战友遗体。士兵们含着泪,小心翼翼地从遗体颈部取下冰冷的身份牌,有的牌子上还沾着温热粘稠的血迹。

他们将这些小小的金属片紧紧攥在手心,或放入贴身的衣袋,仿佛那是比生命更重的承诺。

随后,是最艰难的时刻。他们沉默地聚集到那面弹痕累累的连旗下。没有人组织,士兵们自发地、用颤抖的双手,将旗帜缓缓降下。

班长韩德正划了好几次火柴,才终于点燃了旗帜的一角。

火焰如同舔舐着每个人的心脏,缓缓吞噬着布面上的番号和图案。

许多士兵扭过头去,肩膀剧烈地抖动,压抑的哽咽声在呼啸的寒风中几乎听不见,但那悲恸却清晰可闻。他们焚烧的不仅是一面旗帜,更是他们在此地奋战的一切意义与荣耀。

“破坏重装备!动作快!”卢士亮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

。他亲自操起一把工兵锤,狠狠砸向一挺无法带走的重机枪的水冷筒,发出令人牙酸的钝响。

士兵张全蛋默默地将最后几枚24手榴弹的拉火绳系在一起,塞进一门迫击炮的炮管,然后猛地一拉。

一声闷响过后,炮管扭曲变形。每一声爆炸,都像是在他们心头剜下一块肉。这是自断臂膀,是为了不让武器资敌,更是绝望下的最后抗争。

撤退的洪流开始涌动,但过程绝非井然有序。日军的追击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从地面和空中疯狂扑来。

炮弹尖啸着追炸撤退的队伍,机枪子弹从侧翼不断扫射,不断有人中弹倒下,队伍中夹杂着伤员痛苦的呻吟和军官声嘶力竭的维持秩序的吼声。混乱不可避免地在一些地段发生。

奉命断后的是桂军廖磊部的一个加强营。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死守闸北北站一线至少六小时,不惜一切代价,为主力撤离争取时间。

他们没有第五军的德式钢盔和呢料军服,许多士兵脚上甚至穿着草鞋,肩上扛着老旧的“桂造”步枪。

但他们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决绝和身为军人的骄傲。

营长站在一处被炸塌一半的街垒上,用浓重的桂柳官话吼道:“弟兄们!冇使惊!(不用怕!)今日我哋就系要让滴上海佬、中央军睇下,我哋广西兵有幾巴闭!(多厉害!)边个退后一步,就唔系我老廖嘅兵!钉死在这里!”

日军追兵很快潮水般涌了上来。桂军的战术简单而致命。

他们凭借对残垣断壁的熟悉,打出了惊人的韧性。步枪打完了子弹,就上刺刀,呐喊着发起反冲锋。

刺刀折断了,就抡起枪托、工兵锹,抱起砖石、木桩,甚至扑上去用牙咬。

他们数次以这种近乎原始的方式,将突入阵地的日军小部队硬生生地赶了回去,用血肉之躯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战斗到最后数小时,全营弹药耗尽,伤亡殆尽。日军将他们最后残存的几十人压缩在车站旁的最后一片废墟里。

“弟兄们!尽忠嘅时候到啦!跟我冲!”满身是血的营长打光了驳壳枪的子弹,捡起一把阵亡士兵的大刀,率先跃出掩体,扑向敌人。

最后的战斗没有了枪声,只有广西兵特有的嘹亮呐喊、冷兵器碰撞的铿锵声、肉体被撕裂的闷响和濒死的怒吼。

当日军最终以绝对优势的火力彻底占领这片废墟时,他们看到的是一幅地狱般的景象:守军尸体与日军尸体层层叠叠地交错在一起,许多广西兵至死都保持着扑击、撕咬、搏斗的姿态,手指深深抠入泥土,或紧紧掐着敌人的脖子。

这支桂军营,以全员战至最后一弹、最后一人的惨烈代价,兑现了他们的承诺,为主力的撤退赢得了最为宝贵的窗口。

他们的牺牲,如同一曲悲壮的绝唱,以一种极致的方式,印证了那个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在绝对的战略劣势和工业火力的巨大鸿沟面前,即便是最无畏的勇气、最顽强的战斗意志,也只能延缓,而无法最终扭转败局。他们用生命为“退潮”赢得了时间,却无法改变“潮水”终将退去的命运。

冰冷的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混合着血水,在闸北破碎的街道上汇成一道道淡红色的溪流。

中国军队的身影,正在这凄风苦雨中,带着无尽的屈辱、刻骨的悲愤和那从未熄灭的复仇之火,缓缓撤出这片他们用血肉浸透了的战场。

撤退的路上,卢仕亮回头望去,只见那片曾经坚守的阵地己淹没在浓烟与火光之中。他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几枚冰冷的身份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这不是结束,他知道,这仅仅是另一场更加漫长、更加残酷战争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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