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每天都有无数的新鲜事。
人来人往,开落,它依旧屹立不倒,不因谁改变。
夜深人静,万籟寂静,宵禁的长安城显得格外寂静,只有打更人的声音。
李象府大门被敲响。
一名穿著黑色外袍,连头都遮挡的男子到来。
李象从睡梦中醒来,得知对方身份后,惊讶得请到书房秘密招待。
“於师这身打扮,著实是让人意外万分,大晚上的去做贼不成?”
李象出现,见到于志寧一身奇怪的打扮,不由得嘲笑几分。
没错,来人正是于志寧,穿得奇奇怪怪,和他身份不符。
“我下午去见了立政,他说你弹劾他只是为了钱?“
于志寧被笑也不恼,直入正题。
在李泰离开后,他在书房待了很久,想了很久。
离开书房后,就去了御史台,要求见於立政。
李泰让他死諫,他没法下定决心,更想向圣上坦白。
但不管是向圣上坦白,还是死諫,都想见见长子,见见夫人。
这才从长子口中得知,李象弹劾他只是为了捞钱。
当然,于志寧所谓的坦白,是基於不知夫人栽赃皇长孙的前提下。
不然圣上肯定会震怒,不念昔日旧情。
侍御史都敢栽赃,还想念旧情?
“对啊,怎么了?”
李象落座在他对面。
“为了捞钱,闹出这么大动静?”
于志寧吸了口气,难掩心中怒火。
全家都被搞散,最后原因竞然因为这个?
“还不是因为你们不配合?”
李象耸耸肩道。
“確实不是因为我弹劾太子报復?”
于志寧沉声道。
其实之前夫人也有说李象只想捞钱。
但那时他气在心头,也不信李象单纯的是为了钱。
只是下午从长子口中的描述,可信度远比夫人只言片语转述更高。
故而辗转难眠,最终咬咬牙,亲自前来求证。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
“太子他自己都不报復你,我做儿子的岂会越俎代庖。”
李象解释道。
无论谁来问,李象都是这样说。
他也真不是听太子妃的,只为了奔著捞钱去。
就是忙了这么久,几经凶险,最后还没有捞到钱,无语了。
“那如果给钱,事情就结束了?”
于志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晚了。”
李象冷哼一声。
“晚了?”
于志寧眉头紧皱,以为被耍。
“从你们设计陷害我开始,再不是给钱那么简单。”
李象冷声道。
“但也是我提醒了你,不是吗?”
于志寧连说道。
“没有你儿,我也不见得会中招,你会傻到在自己的值房受贿?”
李象嘲讽道。
做官的基本准则,就是不在衙门內收赃款。
那么神圣的御史台,正义的侍御史怎么能在那种地方收赃款!
万一恰巧被人撞到怎么办?
本来李象就是想著等於家凑好钱之后,再约地方,安排人去收。
受贿和买官不同,得做得更加隱秘,不能亲自出面。
他现在是侍御史,盯著他的人可多了。
“我从不受贿!”
于志寧板著脸道。
“於师大晚上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李象摆摆手,不想听他有没有受贿。
不过唐初贪污的官员似乎挺少的。
但李象不关心这个,你不贪你清高,我贪我低俗,行了吧?
“可有迴旋余地?”
于志寧吸了口气,语气带著几分哀求。
“於师说笑的吧,不像你啊。“
李象讶然,真的被惊到。
敢指著太子骂得狗血淋头,竟然会示弱,会求情?
“皇长孙好不好奇,魏王找我说了什么?”
于志寧低眉,沉声道。
“不好奇。”
李象道。
于志寧闻言,腾的一下站起身,就准备离开。
“埃,於师等等,我逗逗你而已,我好奇。“
李象连忙起身拉住他。
小老头,脾气爆得很。
不好奇是假的,而且还有些担心。
“我深夜到访,是来跟你说笑的?“
于志寧重新坐下,板著那张脸。
他刚才以为李象不愿深谈,气得直接离去。
深夜到来已经够让他的自尊受到打击,无法再忍受侮辱。
“於师消消气,我们说正事,我很好奇的。”
李象呵呵笑著,给他倒了杯茶。
“魏王让我死諫。”
于志寧沉声道。
说罢,端起茶喝下,就没再说。
“死諫什么?”
李象只得催促。
小老头子,还在记恨他刚才逗他?
“死諫你滥用职权,要我以死明志。”
“届时你必定被免职,还可能受其他惩罚。”
于志寧深深望著李象道。
“嘶,这么狠!”
李象倒吸口凉气,后背发凉。
为了弄他下台,竟然让一名正三品的大臣死諫。
那如果真是那样,他的侍御史真的做到头了。
虽然本来就不想当这个官,但还没捞到钱啊。
“如果我不听,他就暴露我与柴令武合谋陷害你,令我身败名裂。“
于志寧说这话的时候,眼眸闪过恨意和害怕。
让他身败名裂,还真的不如让他去死。
他这辈子追求的就是名气。
“那你深夜找我是?”
李象惊了下,好一会儿才道。
“我不想身败名裂,我也不想死。”
于志寧脸微红,既感到尷尬,又感到愤怒。
他五十多岁的人,向不到十二岁的小子坦白,求情
“所以呢?”
李象沉吟片刻问道。
“想请皇长孙放了犬子,原谅我夫人。”
于志寧盯著李象说道。
“你做梦呢?”
李象翻了个白眼。
“皇长孙就不怕我死諫?”
于志寧沉声道。
“不怕。”
李象摇摇头。
“为何不怕?”
于志寧愣了一下。
“不怕就是不怕。”
“你死了,我大不了下台,但关键是你愿意死吗?”
李象刚才確实是被李泰的狠辣惊到,但回过神来,其实对他的影响不是很大。
他大不了就是丟掉侍御史的官职,反正他一开始就不想做。
或许还会有其他的惩罚,但估计不会太严重。
毕竟他秉公办事,没有犯错误。”但我若死諫,对你没有好处。“
于志寧气得胸口痛,隱约间又想吐血。
“你活著也不见得对我有好处。”
李象道。
于志寧被补刀,更难受了。
“皇长孙白天到我家,要柴令武合谋的证据,我可以给你,还可以替你弹劾他,如何?” 于志寧深吸口气道。
“怎么说?”
李象来了兴趣。
“我弹劾他与皇长孙有私怨,背著我教唆我夫人陷害皇长孙。”
于志寧沉声道。
如此一来,將问题推给柴令武,他就能从其中挣脱出来,获得一线生机。
“没想到於师会是这样的人。”
李象意外望著于志寧,笑得意味深长。
为了活著,为了名声,不惜顛倒黑白,不像他平日作风。
“柴令武先不守信,怪不得我!”
于志寧说服自己。
如果不是柴令武告知魏王,他也不会那么被动。
他大可以辞官求情,用多年的功劳向圣上换一个体面,说不定能善终。
现在他辞官不是,死諫不是,里外不是人!
“单是弹劾柴令武,还不足以放了令郎和原谅於夫人。”
李象想了想道。
倒是可以交易,但是交易的筹码不够。
他没想过要于志寧死,杀人对李象来说负担很重。况且他也不敢弄死正三品的大臣。
“皇长孙有什么条件可以说一说。”
于志寧问道。
“令郎的赎金再加十年俸禄。”
李象话还没说完,于志寧就急了。
“我家產都贱卖了,哪还有钱给你!”
于志寧大为恼火。
因为贱卖家產,小儿子和他决裂。
户部郎中三十年的俸禄啊,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不是我该担心的事。”
李象淡淡道。
没钱,那不好意思,恕不能交易。
也就是逼死于志寧对他无好有坏,他还懒得交易。
“我,写欠条可以?”
于志寧咬咬牙,只能屈服。
弱势在他,他还想爭出一条生路。
“可以。”
李象想了想,取出笔墨纸砚。
於家目前有三位官员,于志寧要是写下欠条还不起,还有他儿子,还有孙子。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很快,一份欠条写完,签上名字和画押。
李象笑眯眯取过,吹了吹上面的墨水,又拿出一张白纸到于志寧面前。
“干嘛?”
于志寧警惕道。
“把你和柴令武合谋陷害我写份供词。”
李象笑道。
“我就是因此被魏王抓住把柄,休想!”
于志寧脸色变了变,沉声道。
寧死也不会写供词。
“那就改写弹劾柴令武的奏章吧。
,李象就知道他不肯,说出真正目的。
避免于志寧反悔,现在他就要拿到弹劾奏章。
正三品大臣的弹劾,和他风闻奏事相比,一个天一个地。
他风闻奏事去抓人,转头就得放人,还可能受到反噬。
正三品大员弹劾就不一样了,大大方方去抓人。
敢反抗?
砂锅大的拳头你受得了几拳?
于志寧深深望了眼李象,也没有反抗,让李象准备奏摺。
写奏摺是件繁琐的事,讲究格式、用词等等,李象没有现场盯著,交由小三子负责。
“好生招待,要是人跑了,要么你阉他,要么我再阉你一次。“
李象打了个呵欠,回去睡回笼觉。
次日,李象辰时过半就醒。
可能心里有事,睡不安稳。
简单洗漱,李象就让人准备早餐到书房。
于志寧还在埋头伏案,认真写奏章,不过已是抄录。
弹劾奏章一般有两份,一份自己收著,一份呈交御史台或者圣上。
留在自己手中的那份作为留案,避免奏章被修改或者不见等等。
“郎君,您来了。”
小三子打了个激灵,顶著熊猫眼向李象打招呼。
“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李象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离开。
“写完了,请皇长孙过目。,于志寧正好这时停笔。
“於师先用餐,我看完再说。”
李象落座到他对面,拿起一份奏章,边吃边看。
于志寧也不客气,从丫鬟手中接过另外一份早餐就开吃。
李象一开始是边吃边看的,后面都忘记了吃,心神都沉浸到奏章之中。
言辞犀利,入骨三分,將柴令武抨击得体无完肤,好像不將他处置,天理难容。
不是一般的牛逼,是非常的牛逼。
“於师厉害,佩服佩服。”
李象看完放下,不吝夸讚。
“我可以离开了吧?”
于志寧略显傲然。
不过满是血丝的双眼,却显得格外憔悴。
五十出头的年龄,遭逢巨变,还被气得吐血,昨晚更是熬夜,一般的老人早累倒了。
“於师今天还去东宫值勤吗?”
李象沉吟片刻问道。
那自然要去。
于志寧正色道。
现在不知多少人想看他出丑。
他不仅要去,还要让人看不出他遭受打击。
大不了再值房补交就是。
“那正好,帮我送一批冰块进宫给太子妃。“
李象笑道。
“可以。”
于志寧离开。
李象吃完早餐后,换上官袍去御史台。
该找柴令武麻烦了。
东宫,崇教殿。
美艷大方的太子妃正在由宫女梳妆打扮。
“娘娘,太子詹事给您送来一车冰块。”
翠玉在一旁匯报导。
“谁?”
苏婉儿愣了下。
“太子詹事于志寧,说是皇长孙让他帮忙送的。”
翠玉补充道。
苏婉儿愣了下,铜镜里显示出她风华绝代的美貌,明显有些愕然。
李象委託于志寧送冰块!
这意味著于志寧向李象屈服了?
就是说,之前她向李象吐槽忍不了于志寧天天批评太子,请李象报復得到了回应?
这么快就屈服了?
“快去打听打听,最近象儿都做了什么事?”
苏婉儿带著欣喜的语气催促。
这才几天,就让不可一世的于志寧屈服了?
“是。”
翠玉闻言,立即离开。
小半个时辰后,她欣喜回来,告知情况。
“没想到还有这么凶险的栽赃经过,倒是辛苦象儿了。”
苏婉儿欣喜过后,便是心有余悸。
还好有准备,不然就要被陷害了。
“皇长孙真厉害呢,抓了於立政,又关了於夫人,於师也要向他低头。”
翠玉在一旁笑道。
“休要乱说话。”
“象儿是不是就快到十二岁生辰了?”
苏婉儿瞪了她一眼,告诫宫里言行要注意分寸。
“是的,还有一个月。”
翠玉想了想,估算著说道。
“好好准备,到时候喊象进宫过。”
苏婉儿頷首,顿了顿补充道:“再物色京中是否有待嫁女子,我要替他选妻。”
能有太子妃亲自挑选妻子,那是难得的宠信。
“走,去詹事府笑话于志寧。”
苏婉儿接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