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炼睁开眼，头插三炷香。
身后江潮汹涌浩荡，面前石滩上一尊披甲夜叉神像坐於高坛，慈悲垂目，俯瞰犯了死罪的水匪残余。
这是哪
他挺直上身，茫然环顾四周，发现周围跪著很多被绳索捆绑、满脸血污的精壮汉子。
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一样的衣衫襤褸、焦黑湿漉，像是刚被人从火场拖出，又投入江河中溺淹了许久。
水藻味，焦糊味，血腥味在鼻腔內混合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味道。
堵塞在鼻孔，极度窒息。
尤其是嘴巴也被脏布塞住的情况下。
江炼感觉自己又要死了！
为什么是又？
求生本能让他胸膛起伏，拼命挤压肺泡里本就不多的气体。
撕拉——
臥槽，太奶！
鼻腔黏膜猛的扯裂，新鲜空气顿时灌入。
江炼眼眶涌出晶莹泪珠，与鼻血一起，砸碎在膝盖旁的碎石子上。
他大口喘息，心中充满疑惑：
这给我绑哪来了？
“行刑”
一道沙哑喝喊，在神坛下骤然炸开。
拄刀而立的瘦高水匪头目，高举手臂，向江炼瞥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好似在说，你也有今日？
手臂瘦如麻杆，空荡袖袍向下一挥！
噗嗤——
下一瞬，刀芒翻碎海风，腾起温热腥气，在烈日下化为大量璀璨赤珠，没过江炼膝旁的碎石。
同时落下的，还有八颗乱发如巢、满脸血污的人头。
有一颗滚到江炼面前，麵皮抽搐，乾裂嘴唇如鱼翕张：
“江老大，救我啊！”
“”
四目对视，江炼默契领会了这名铁桿心腹的最后意念。
脑海中，部分破碎记忆如浪般翻涌，逐渐拼凑成第一条並不完整的记忆脉络——
这一世他也叫江炼，十四五岁的年纪，已是混跡江河、杀人越货的匪盗头目。
双手沾满污血，所行恶事令人髮指。
数日前奉义父之命出寨，劫掠一艘满载南洋香料的商船，不慎误入大蛟化龙的渡劫水域。
漫天雷霆从天而降，顷刻淹没商船与十一艘水匪小舟，百余水匪尸骨无存，只余前身及数名铁桿心腹侥倖存活。
任务失败，就算他是义父最欣赏的义子，也一样要被责罚。
本也罪不至死。
奈何肉身被劫云波及，雷息渗透血肉、经脉、骨骼，形成一张好似茧壳的致密大网，禁錮身躯。
导致前身及八名铁桿心腹，肢体僵硬，行动迟缓，还因伤病食量大增，寨中医师都束手无策。
泥蛟水寨不养閒人。
一杀省事，还能立威震慑群匪！
“五弟，不是四哥心狠，可总要给死去兄弟一个交代，义父赐我刘大锚水寨刑罚权柄，自当公私分明，不负期许！”
麻杆匪寇双手向上抱拳，强压不住上翘的嘴角：“兄弟一场，为兄亲自引你上路。
“江泽困苦，愿你来世投胎地官世家，显贵平安，荣登序列！”
寒刀自腰间出鞘，搭在江炼脖颈，淡淡血煞气息於刀身处流转，烈寒灼肤刺骨。
江炼脸庞抑制不住的抽搐。
“五爷，一路走好！”
“明年祭日，兄弟们多带酒肉、娘们儿，在五爷坟头设宴同欢！”
“定叫五爷看个痛快！” 周围稀稀落落，响起围观水匪的自发叫喊。
纵然是良心泯灭的水中恶匪，此刻也有不少人流露真情，百感交集。
泥蛟水寨几位头目中，五爷江炼排名最末，但论收买人心，水寨上下有口皆碑！
升为头目不到两年，身边就聚拢了几十名铁桿心腹。
不出意外，绝对是下任泥蛟寨主！
只可惜运气差了些，垂手可得的肥肉美差，成了压在脖颈上的索命长刀。
可喜！
可贺！
第五把交椅空缺，在场兄弟都可一爭
话又说回来。
船队被化龙雷劫所灭，也是件蹊蹺事。
潜居在江河深处的蛟龙，为何会如此明目张胆，跑到江边渡劫化龙？
真不怕被陆上的神官捕获，切片水煮？
那日雷劫，劫云笼罩水面数十里，响彻十余声，不太像只有一头妖王渡劫的场景！
“靠北”
“真要死了！”
水匪们心思各异，江炼脖颈上的长刀，也被重新抬起。
刘大锚手腕旋转，流转於刀身的煞气陡然一振，浓烈杀机顷刻笼罩江炼脑后脖颈，血液都要被冻结。
江炼心头“咯噔”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谁说死过一次，就再也不怕的？
作为一名横穿异界的偷渡者，不求身世显贵、血脉非凡、身怀重宝，保底福利总要意思一下的吧！
江炼努力眨眼，面前没有面板显现，脑海深处，除了两道被雷劫摧成碎片的记忆外，再无一物。
系统、空间、老爷爷统统没有。
什么天崩开局！
等等
除了水匪江炼外，脑子里怎么还有另一道破碎记忆？
江炼瞪大双眼，闭目感应。
另一道不属於今世前身的记忆碎片，自他意识甦醒后，就一直在被重组拼凑。
此时已经隱隱显现出一条如墨小鱼的神韵轮廓，两条长须飘荡在鱼身两侧，颇具龙韵。
背后一道如金细纹闪烁，吸引江炼意识靠近。
嗖——
下一瞬息，江炼意识便陡然模糊起来。
魂魄好像被一股奇异力量抓住，猛的拋飞出去，意识唰的一下被抽离本体，向著江底另一具躯身飞去。
光影斑斕，周围景象光速般倒退。
“唔”
只是一瞬，又像是过了一千年那么久，江炼摇头晃脑、再次睁眼。
面前泥沙浑浊，头顶江水碧绿清澈。
烈日光线自九天垂落，穿透数百米深的水体，弧光掠影於他长达数十丈的庞大妖躯，墨鳞晃动！
江炼晃动躯身，从江底泥沙中浮起，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蛟妖。
鱼头蛟身，墨躯百米，头顶正中一根独角破骨而出，闪烁威芒，却密密麻麻，布满不断扩大的裂隙，很快向著全身蔓延。
“可恶可恨，恶毒蚌女坏吾化龙大计！”
脑海中激盪著大蛟的最后怒吼，江炼摆动身躯，游出水面。
似是为了印证自己心中猜想，他抬起被雷劈得焦黑的硕大鱼头，望向江岸。
十几里外的乱石滩上，神坛矗立，水匪聚集。
一点微弱萤光，於水匪头目刘大锚手中刀身升腾，向跪在神像前的瘦弱少年脖颈，霍然斩下！
江炼凶眸顿睁，怒不可遏！
“刘大锚，尔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