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清贵的衙门里,此刻却充满了堪比市井酒肆的喧闹。
张煜那份离经叛道的“招贤令”,已然成了京城文人圈最大的笑料。
一群无所事事的年轻学士正围在一起,摇头晃脑,高声朗读着一份份充满讥讽的“答卷”,引得满堂大笑。
“诸位请听这份,‘答曰:朽木不可雕也,防火不如防奸佞,秘闻当公之于众,以正君王视听!’哈哈哈,妙哉!妙哉!”
“还有这份,‘答曰:三木皆焚之,以绝后患!修缮款当济天下贫寒!天子秘闻?天子有过,与庶民同罪!’,好一个风骨!”
笑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智力上的优越感和对“粗鄙武夫”的集体嘲弄。
角落里,御史大夫何敬忠的心腹门生正静静地听着,嘴角噙着一抹不屑的冷笑。
他身旁的何敬忠捋着花白的胡须,脸上露出了稳操胜券的微笑。
“跳梁小丑,自取其辱。”何敬忠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对门生说道,“不过,你替我留意,看看究竟是哪些不知廉耻、利欲熏心之徒,会真的去应那份考卷。”
旧档书库,张煜那间被临时改造成总管公房的屋子内,气氛却与翰林院的喧嚣截然相反。
一名禁卫将收来的应答文书,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堆。
一堆厚如小山,里面尽是些戏谑嘲讽、彰显风骨的“妙文”。
而另一堆,则薄薄的,只有不到十份,纸张朴素,字迹却都写得格外认真。
张煜看都未看那高高的一堆,直接将其抱起,尽数投入了身旁的炭盆之中。
“噪音不必理会,”他对一旁的老金淡淡说道,“我们只听有价值的声音。”
熊熊的火焰瞬间将那些所谓的“风骨”与“讥讽”吞噬,化为一片卷曲的飞灰。
张煜则拿起那薄薄的几份答卷,开始了他真正的“面试”。
他逐一审阅,脸上没有半分波澜,心中却在为每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进行着冰冷而精准的“人才画像”。
“这份,主张用雷霆手段,以紫檀木虽短,也要强行接续,以示决心。野心有余,格局不足,是把好用的刀,但需有鞘束缚。”
“这份,看似中庸,主张三木皆不用,请求再拨新款。实则骑墙,毫无价值,只想多要预算的庸才。”
很快,他的目光锁定了萧慎那份答案,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欣赏。
“懂得取舍,心够狠,也够稳。”他将那份答卷单独抽出,轻轻放在一旁,“为了‘务实’,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看似最优的‘栋梁’和最名贵的‘紫檀’,此为大局观。为了‘风控’,可以牺牲眼前的修补,选择构建长远的防火墙,此为战略眼光。至于天子秘闻……”
他看着那句“封存,毁之,待时而动”,嘴角的笑意更浓。
“有趣,懂得在规则之内,把利益最大化,甚至不惜牺牲所谓的‘道德成本’。这是天生的操盘手,是做‘大管家’的料。”
他将那几份真正有价值的“投名状”分门别类,在极短时间内,便为这些未来的下属,精准地规划好了各自的位置。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书库那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染成一片诡异的血色。
张煜如往常一般,巡视库房。
当他信步走入最深处、也最破败的丙字号书架区时,他敏锐地发现了那处微小的异常。
第七排,第三列,一本蒙尘的《前朝乐府集》,比周围的书册,向外探出了约半寸的距离。
他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指尖看似随意地拂过书脊,将其抽出。
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最后一缕余光,他迅速翻到了书中某一页。
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个用针尖戳出的、肉眼几乎无法发现的细微小孔。
小孔的正下方,是一个“柳”字。
张煜合上书,将其不差分毫地归回原位,转身离去,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但他的心中,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夜晚,张煜府邸,密室之内。
负责掌管他那笔“灰色金库”的亲信,正躬身立于一旁,等待着指令。
这笔从女帝手中“合法”套取出的修缮款,终于要第一次露出它狰狞的獠牙。
张煜将萧慎等三人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连同一只沉甸甸的钱袋,一并递了过去。
“我暂时不会见他们。”
亲信一愣。
只听张煜那冰冷的声音,继续幽幽传来,像一个冷酷的资本家,在下达一份收购指令。
“用这笔钱,去买断他们的一切信息。我需要知道他们的债主是谁,仇人是谁,心中最大的欲望是什么。我不要一份履历,我要一份可以彻底控制他们的……”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魔鬼般的弧度。
“人性说明书。”
亲信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主上的意图,重重点头,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御史大夫何敬忠的府邸。
他的门生将一份名单恭敬地呈上,上面赫然是那几个“顶风作案”、认真回答了张煜考卷的寒门士子名字,萧慎之名,正在首位。
何敬忠看着名单,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与算计。
“都是些急功近利之辈。”他冷哼一声,“那个叫萧慎的,我有些印象,空有才学,不通人情。你去找他谈谈,告诉他,良禽择木而栖,不要自误前程。”
他顿了顿,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老牌政客的精明。
“若他肯为我所用,将来未必没有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