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旧档书库,这座被紫禁城遗忘了近百年的巨大坟墓,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张煜走马上任的第一天,没有焚香祭拜,没有安抚人心。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将书库那扇早已朽烂的大门卸了下来,让刺眼的阳光,第一次毫无遮拦地照进这片腐朽的黑暗。
院内,十几个老弱病残的太监被从各自打盹的角落里驱赶出来,顶着黑眼圈,睡眼惺忪地站成一排,个个有气无力,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张……张大人,”管事的老太监陪着笑脸,语气里充满了敷衍,“您瞧,就我们这几根老骨头,平日里扫扫灰尘都费劲,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们……慢慢办。”
张煜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怠慢。
他只是轻轻拍了拍手。
“唰!”
身后,十二名身着玄甲、腰佩制式钢刀的禁军精锐,如出鞘的利刃般上前一步,整齐划一的甲胄摩擦声,瞬间将这片慵懒的空气撕得粉碎。
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流,狠狠刺在每个老太监的脸上。
“从今日起,书库颁行三条铁律。”张煜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其一,网格化管理。书库划分为甲乙丙丁四个区域,每区设区长一名,责任到人。”
“其二,绩效考核。每人每日,需完成书架除尘三排,卷宗清点五十卷。超额有赏,怠工受罚。”
“其三,奖惩条例。”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每月考核最优者,赏银十两。最末者……”
他没有说下去,但身后那十二柄按在刀柄上的手,已经替他回答了一切。
整个院落,死一般的寂静。
那群养老等死的太监脸上的假笑僵住了,睡意全无,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惊骇。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将人当牲口使唤的年轻人,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冰冷的铁律,瞬间取代了持续百年的惰性。
下午,张煜以总管身份巡视库房。
他信步走入最深处、也最破败的丙字号书架区。
这里的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腐烂的酸味。
“哑叔”正佝偻着背,拿着一把破旧的扫帚,沉默地清扫着地上的灰尘。
他动作缓慢而笨拙,仿佛一个真正的、与世隔绝的老杂役。
张煜的脚步在某个积满灰尘的书架前停下,他看似随意地伸出手,拂去一本残破卷宗上的灰尘,那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嫌脏。
然而,当他的手收回时,那布满灰尘的红木架子上,留下了一道极不起眼的、长约三寸的横线。
位置、长度,都是预设的暗号。
“开始行动,报告环境安全等级。”
整个过程,他甚至没有看那个近在咫尺的“哑叔”一眼。
第二天清晨,张煜再次来到书库。
他径直走到昨天的位置,架子上那道不起眼的横线还在,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他目光下移,落在了书架下方那片满是裂纹的青石地砖上。
在两条地砖的缝隙里,多了几道极难察觉的、由硬物留下的划痕。
三道浅,一道深。
这是“哑叔”用扫帚柄的末端,做出的无声回应。
“环境安全,无监视,可以开始。”
张煜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第一步,顺利完成。
与此同时,一份由张煜亲笔拟写的“招贤令”,如同一块巨石,被狠狠投入了翰林院和国子监那潭死水之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告示之上,没有考校经义,不问诗词歌赋,只有三个离经叛道、直击人性的问题:
“其一,库有朽木三根,一为栋梁之材,然虫蛀半空;二为普通榆木,质地尚可;三为名贵紫檀,然尺寸过短。现需一木支撑屋顶,汝择何木?为何?”
“其二,一笔修缮款,可用于加固三十处屋梁,或可建一全新防火墙,然二者只能选一,汝何为?”
“其三,若发现前朝某卷宗记载有损当朝天子声誉之秘事,汝当如何处置?”
整个清流士林,彻底炸了!
“荒唐!简直是荒唐透顶!”一名翰林学士气得浑身发抖,“此乃武夫对文人的羞辱!国之栋梁,岂能用木材比之?”
“这哪里是考校?分明是在拷问人心!其心可诛!”
御史大夫何敬忠听闻此事后,更是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竖子不足与谋。此等粗鄙之问,只会让他沦为天下读书人的笑柄,自取其辱罢了。”
就在满城士子皆嗤之以鼻,将此“招贤令”视为奇耻大辱之时,张煜正悠闲地坐在书库总管的公房内,召见了内务府派来的工匠。
他看都没看工匠们那份洋洋洒洒、报价虚高的修缮方案,便随手将其丢进了纸篓。
“皇家档案,国之重器,岂容尔等庸才染指?”
随后,他一封奏章递入宫中,痛陈宫中匠人技艺粗疏、不堪大用,恳请陛下准许他从民间“特招”真正懂得防火防潮之术的能工巧匠,并附上了一份看似天衣无缝、实则将所有物料价格都夸大了十倍的预算案。
女帝正乐于见到他“认真做事”,将精力耗费在这些“正途”之上,大笔一挥,再次准奏。
第一笔数额巨大的“专项资金”,开始通过最合规、最无可指摘的渠道,缓缓流入了张煜早已布好的、由无数空壳商号组成的私人网络。
翰林院,一间清苦的学舍内。
一个名叫萧慎的年轻编修,正对着那份被同僚们弃如敝履的“招贤令”,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他出身寒门,才华横溢,却因不懂变通、不愿逢迎而备受排挤,在这座清贵的衙门里,坐了三年的冷板凳。
他看着那三个被同僚们斥为“粗鄙”的问题,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低声自语:
“栋梁虫蛀,已是废材,当弃之。紫檀虽贵,尺寸不合,亦是无用。唯榆木尚可,堪为一用。此乃取舍之道,务实为上。”
“防火墙御未然之祸,远胜于补已然之漏。与其亡羊补牢,不如高筑墙,此乃风控之本。”
“至于秘闻……天子声誉即国家声誉,声誉受损,则国本动摇。当……封存,毁之,待时而动,将主动权,握于自己手中。”
他提起了那支已许久未曾书写过奏章的狼毫大笔,在那张被众人唾弃的白纸上,一笔一划,开始书写一份与众不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