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与之坐在憩武堂的椅子里,一盏茶喝完才看见从门口走进来的谢墨寒。
谢墨寒的发梢还带着湿润的水汽,一身水墨色锦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修长,袍子上暗绣着流云纹,随着他迈步的动作,纹路在光影里若隐若现,少了几分校场操练的凌厉,多了几分温润清隽的气度。
看来谢墨寒在校场住的这些时日过得不错。
苏与之放下茶盏,刚要起身行礼,谢墨寒抬手示意她不用起来,待兵卒把几样点心摆到她手边桌子上,抬手让左右都退下了。
“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近日军务繁忙,所以才迟了一些过来。”谢墨寒解释。
公务繁忙?大白天有时间沐浴,苏与之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对谢墨寒是否繁忙不在意。
“下官在京兆府查阅一桩十五年前的陈年旧案,是苏千户长嫂苏何氏雨夜落水案,”她抬眼看着谢墨寒,“听说殿下也在关注那个案子,殿下可知卷宗上少了那页的内容?”
苏与之直奔主题,一句废话都没有。
谢墨寒眸色顿住,似乎没想到苏与之这么快就发现了,沉默一瞬,端起茶盏,茶盏边沿遮挡住眼底闪躲的情绪,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本王调阅的是另一桩案子。”
苏与之眼睫低垂,暗暗叹了一口气。
何婉意落水,十有八九和魏家有关系。
魏皇后是谢墨寒养母,魏家一直都在推举谢墨寒,若是没有意外,谢墨寒将来必然承袭大统。
某种程度上来说,谢墨寒和魏家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或者干脆说谢墨寒依附于魏家,至少目前情况如此。
在京兆府听说赤阳动了何婉意的卷宗,苏与之第一反应是谢墨寒在帮魏家。
谢墨寒既然不愿意告诉她,那她也没必要在谢墨寒身上浪费时间了。
苏与之站起身,“恕下官叼扰之罪,下官先告退了。”
谢墨寒急道:“我们都希望你喜乐无忧,平安顺遂,相信我一次,我能帮你处理好这件事,你只需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连“本王”的自称都变成了“我”,软声软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关心。
和他们初次见面苏与之离开的时候一样,苏与之只是在门口顿了顿脚步,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知听没听清他的话。
苏与之的耳力好,听到的谢墨寒的话,只是她一心想着母亲何婉意的案子,没细琢磨谢墨寒的那句“我们”,有着别样的意思。
父母去世后,兄长也走失了,家中虽有祖母照拂,可在二叔和二婶名下讨生活,苏与之早已养成了凡事依靠自己的习惯。
当年和硕伯爵府的春日宴,她被一个丫鬟弄脏了裙摆,被领进谢墨寒歇息的房间更衣,皇帝一道赐婚圣旨把她和谢墨寒捏在一起。
苏与之后来去和硕伯爵府打听过,领她进谢墨寒歇息房间的小丫鬟不是和硕伯爵府的人。
当时苏与之便不理解,她一个商女出身的孤女,为何就被许配给天之骄子谢墨寒了?
这六年来苏与之也想明白了,大俞朝臣贤能一半出自魏氏,太后皇后都姓魏,就连当今的大俞皇帝都是魏家扶持上去的。
魏家想重走老路,等老皇帝驾崩,扶持谢墨寒上位,让魏蔓芸做皇后,以后的大俞还是魏家独大,或许魏家野心不止于此。
大俞皇帝不甘魏家势大,这时候冒出了一个苏与之误打误撞进来,顺势让苏与之做了宸王妃,试图摆脱魏家的控制,为日后谢墨寒独掌大权铺路。
简单来说,苏与之就是一颗皇权为摆脱外戚专权的一颗棋子。
或许谢墨寒对她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只是在政治权利斗争面前,那些微不足道的真心值几枚铜板?
苏与之不愿意当别人的棋子,也不愿意掺和进谢家和魏家的拉锯战里。
等她为母亲讨回公道,就领着何念安和云巧过安生日子。
无心把厨房刚做好的点心端进憩武堂,只看见首位上坐着谢墨寒,神色低落,客座空空,方木桌上放着冒着热气的茶。
方才殿下沐浴更衣过来见王妃的时候,心情看起来不错,怎么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又变成十刹阎罗的样子?
王妃不是来接殿下回去的?人哪去了?
无心一脸懵。
“何大夫,人呢?”
谢墨寒面色阴沉,齿缝溢出一句话。
“把赤阳给本王叫过来。”
赤阳向来小心谨慎,竟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无心连手里端着的糕点都没敢放下,赶紧应声出去找赤阳进来。
宸王府
苏与之去学堂接了何念安回来。
何念安低头指着她的鞋子。
“爹爹,你的鞋子上好多泥。”
苏与之低头看了看,鞋底上确实还好多泥渣。
京郊习武校场有一段泥渣路,应该是去找谢墨寒的时候踩到鞋子上的。
“爹爹不小心踩到的,”摸了摸何念安的头顶,“去温习今天学的功课。”
云巧拉着何念安去洗手,春喜端着蒸屉探头和苏与之招呼。
“何大夫,念安回来啦,正好香喷喷的大肉包子出锅了。”
“在王府门口就闻到味了,太香了,还是春喜能干。”
苏与之闲聊,不着痕迹在春喜的绣鞋上瞄了一眼,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
虽然谢墨寒否认何婉意卷宗丢失的那页是他拿走的,苏与之确定母亲何婉意的案子一定有问题。
她前脚有了调查何婉意死因的念头,后脚去京兆府尹查阅卷宗,卷宗就被人动了手脚。
院子里算上何念安拢共四个人,何念安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云巧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是向着她的。
她调查何婉意死因的消息只可能是平常看起来没心没肺,爱八卦的春喜泄露出去的。
可春喜鞋子上没有泥渣……
春喜的主子不是谢墨寒。
苏与之心底疑惑四起,春喜是敌是友,又是在为谁办事?
谢墨寒又为何派赤阳撕掉何婉意的卷宗,谢墨寒到底在隐瞒什么?
苏与之没有声张,春喜潜伏在她身边一定有她的目的,隐忍多日还真是小看她了。
苏与之倒是想看看,春喜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想干嘛?
一如往常和云巧春喜一起吃饭,闲遐时候聊几句。
晚膳过后,何念安跑去和小白玩,苏与之在屋里端着医术,脑子里琢磨母亲何婉意的案子。
窗外忽然传来几道怪声。
“嗷呜——嗷呜——”
苏与之视线越过窗户,看向声源处。
何念安和小白一人一狗趴在地上,追赶一个拳头大小,会走会叫,模样像狮子的小玩意。
之前没见何念安有过这样的玩具,以为是何念安借学堂里同学的,小白性子活泼,一不小心咬坏了,她可没得给人家赔这稀罕物去。
“念安,那小狮子拿起来,让小白咬坏了,你还怎么还给你同学?”
何念安拿起小狮子,腿还在有规律地蹬着,时不时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对苏与之晃了晃。
“这是皇爷爷送给我的,前几日借给魏星辰玩,今日魏星辰才还给我,爹爹你看,可好玩了……”
何念安兴致冲冲地给她展示发条小狮子的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