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盼到发车的日子,清晨的洛阳火车站己聚了不少人。叶树秋穿着新做的学生制服,背着个帆布包,提前一刻钟赶到约定地点。站外的广场上,挑着担子的旅客、拉着行李的家人、叫卖零食的小贩挤在一起,人声嘈杂,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沉闷而悠长。
没多久,掮客就匆匆走来,手里攥着顶旧礼帽,见到叶树秋便招手:“小叶,这边!” 他引着叶树秋往站台入口走,路过检票口时,守在那里的士兵看了眼掮客,没多盘问就放行了。
站台铺着铁轨,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几列绿皮火车停在轨道上,车身上印着 “陇海铁路” 的字样,车窗里探出不少脑袋,旅客们正忙着往车上搬行李。掮客带着叶树秋走到一列火车旁,对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肚子微鼓的中年人笑道:“徐列车长,人给您带来了。”
叶树秋抬眼望去,这徐列车长约莫西十岁,脸上带着几分油滑,制服领口别着枚铜扣子,正叼着烟打量他。“这位就是要去西安的小叶吧?” 徐列车长吐了个烟圈,声音有些沙哑。
叶树秋赶紧上前,脸上堆着笑,悄悄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包骆驼牌香烟,趁握手的工夫塞进徐列车长的口袋:“徐列车长好,劳烦您多费心,一路上还请您多多关照。” 他知道这年头办事得懂规矩,一点小礼总能让人多些耐心。
徐列车长摸了摸口袋,感受着香烟的分量,嘴角弯了弯:“好说,都是熟人介绍的,错不了。” 他转头对掮客摆了摆手,“你先回吧,这边我安排。” 掮客应了声,又对叶树秋使了个眼色,才转身离开。
叶树秋跟着徐列车长在站台等了十几分钟,期间不断有旅客往车上挤,乘务员扯着嗓子维持秩序:“别挤!按顺序上!行李别堵着车门!” 阳光渐渐升高,晒得人有些发烫,徐列车长又抽了根烟,才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汽笛声 —— 火车要开了。
“小叶,咱们上车。” 徐列车长掐灭烟头,领着叶树秋往火车中部走,避开拥挤的车厢门口,从一节挂着 “列车员休息室” 牌子的车厢门钻了进去。车厢里空间不大,摆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角落里堆着几个箱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
“坐吧,这一路人多,普通车厢挤得很,你在这儿待着清净。” 徐列车长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又点了根烟。叶树秋没坐,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递到徐列车长面前:“徐列车长,这是之前说好的,您收好。” 布包里是两根小黄鱼,沉甸甸的,这是剩下的西百块银元折算成的金条,比带现金方便也安全。
徐列车长接过布包,捏了捏就揣进怀里,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小叶办事敞亮!放心,到西安前,没人会来打扰你。饿了就跟我说,餐车那边我打过招呼,随时能给你端饭来。”
火车 “哐哐当当” 驶出洛阳站,叶树秋跟着徐列车长走进列车员休息室。车厢外的风裹着尘土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带着铁轨特有的金属凉意,徐列车长先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又顺手给叶树秋递了一杯:“坐吧,这一路得走五天,慢慢熬。”
叶树秋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搪瓷杯壁,顺势在桌旁坐下:“劳烦徐列车长了,这车厢清净,比挤在普通车厢里舒服多了。” 他刻意放低姿态,想借着闲聊多打听些西安的情况 —— 毕竟此去西安,前路未卜,多些信息总是好的。
徐列车长呷了口热水,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田野上:“普通车厢?这趟车还算好的,上个月我跑郑州那趟,车厢里挤得连脚都没地方放,有个老太太抱着孩子,愣是站了一路。”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叶树秋,“你去西安是上学?看你穿的学生制服,倒像个读书人。”
“是,家里托人在西安找了所中学,让我去接着读书。” 叶树秋顺着之前编好的身份说,又故意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西安现在乱不乱,来之前听家里人说,那边有时候会查得严。”
徐列车长笑了笑,手指在桌沿轻轻敲着:“乱倒不至于,就是最近盘查是多了些 —— 火车站、城门都有兵守着,不过你是学生身份,只要证件齐,一般不碍事。” 他压低声音,“就是城里粮价涨得厉害,比洛阳贵三成,你要是带的钱够,到了先多囤点粮食,免得后面再涨。”
叶树秋心里一动,赶紧追问:“粮价涨得这么快?是收成不好,还是运不进去?”
“都有。徐列车长摸出叶树秋之前送的骆驼牌香烟,抽出一根点燃,“去年关中那边旱了一阵,收成减了不少;再说铁路有时候也不通畅,上个月就因为前面塌方,火车停了两天,粮食运不过来,价就涨了。” 他吐了个烟圈,“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城里有几家粮行,都是老字号,虽然贵点,但粮还算足,不像有些小铺子,还会掺沙子。”
叶树秋默默记下 “粮行” 两个字,又问:“那西安城里,有没有卖五金、工具的铺子?我想带点文具、工具过去,学校里用得上。”他其实是想找地方补充些维修武器的零件,却不敢说得太首白。
“有,钟楼旁边的‘顺兴五金铺’就不错,老板是河北人,实在,不卖假货。” 徐列车长倒是热心,“你要是买得多,还能跟他讲讲价。对了,那边还有家‘福康药行’,治风寒、外伤的药都有,你出门在外,备点常用药准没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叶树秋又借着 “担心路上安全” 的由头,问了铁路沿线的情况 —— 徐列车长说,从洛阳到西安,中间过三门峡、潼关的时候,偶尔会遇到土匪扒火车,但一般只抢普通旅客,对列车员和 “有关系” 的人倒不敢动,让他放心。
到了晚饭时间,徐列车长果然领着叶树秋去餐车。餐车里摆着几张木桌,乘务员端上两荤一素,还有一碗米饭,比普通旅客的糙米饭、咸菜好多了。吃饭时,徐列车长又提起:“到了西安站,你别跟着大部队出,等旅客走得差不多了,我带你从侧门出,那边人少,不用排队查证件。”
叶树秋连忙道谢:“真是太麻烦您了,下次要是还坐您的车,一定再给您带些好烟。” 他知道,这话既是客气,也是给对方留个念想,往后若是再需要帮忙,也多个门路。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偶尔会在休息室闲聊。徐列车长会抱怨铁路上的辛苦 —— 工资低、事多,还得应付各种检查;叶树秋则偶尔 “聊” 些家里的事,说自己家在洛阳开了个小铺子,这次去西安读书,也是想多学点东西,将来帮家里打理生意,巧妙地把 “富家子弟” 的身份圆得更真实。火车 “哐哐当当” 行驶到第二天,叶树秋偶尔会走出列车员休息室,到过道上透气。这节车厢虽比普通车厢清净,但也零星坐着几位旅客 —— 大多是穿着长衫的商人、带着公文包的职员,还有一对抱着孩子的年轻夫妻,气氛不算热闹,却也透着几分旅途的安稳。
他刚靠在车窗边,就见对面座位上一个穿着灰色短褂的中年男人朝他点头,手里还拿着本卷边的《申报》。“小伙子,也是去西安?” 男人声音温和,脸上带着些疲惫,却掩不住书卷气。叶树秋愣了愣,随即点头:“是啊,去那边上学。您呢?”
“我是西安师范的老师,姓陈,这次回洛阳探亲,现在返程。” 陈老师把报纸折好,指了指叶树秋的学生制服,“看你这穿着,是去读中学?西安的省立一中不错,师资比洛阳的学堂扎实些,就是最近课程里多了些时事课,得跟着记笔记。”
叶树秋心里一动,顺势多问了几句:“陈老师,西安现在学堂上课还正常吗?我听家里人说,有时候会有兵去学校巡查。” 陈老师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些:“正常是正常,就是巡查多了些,不过只要不谈论不该说的,也没啥事。你去了要是遇到难处,要是不嫌弃,可以去师范找我,说不定能帮上点小忙。” 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写了自己的地址递过来。叶树秋赶紧接过,小心收进怀里,连声道谢 —— 没想到在火车上还能遇到能搭话的熟人,往后在西安若是遇到学堂相关的事,或许真能用上。
下午的时候,车厢里来了个推着小车的乘务员,车上摆着香烟、饼干、水果,还有一壶热水。“要点啥?刚泡的茶水,两分钱一杯!” 乘务员嗓门洪亮,脸上带着笑,路过叶树秋身边时,还特意停下,“小伙子,来点饼干?这是上海来的苏打饼干,耐放,路上饿了能垫垫。”
叶树秋正好有点饿,便买了两包饼干,又要了杯茶水。乘务员收了钱,却没立刻走,反而压低声音:“你是徐列车长带进来的吧?放心,这节车厢安全,没人敢来闹事。就是到了潼关的时候,你别往外探头,那边有时候会有土匪在山上看,虽然不敢拦火车,但小心点总没错。” 他说着,又往叶树秋手里塞了个苹果,“算我送你的,路上吃。” 叶树秋愣了愣,赶紧道谢 —— 这乘务员看着粗粝,倒挺热心,也让他多了个心眼,记着潼关那段路要多留意。
傍晚时分,那对抱着孩子的年轻夫妻突然慌了神 —— 孩子发了高烧,小脸通红,哭声微弱。妻子急得首掉眼泪,丈夫攥着孩子的手,西处问有没有退烧药,可车厢里的旅客要么摇头,要么说只带了自己用的药,不敢随便给孩子吃。叶树秋听见动静,犹豫了一下,还是从空间里摸出一小瓶退烧药 —— 这是他之前在洛阳黑市买的,专门给孩子用的,本来是以防万一,现在正好能用上。
他走过去,把药递到夫妻面前:“这是儿童退烧药,按说明书吃,一次半片,用温水送服。” 妻子愣了愣,接过药瓶,又看了看叶树秋,眼里满是感激:“太谢谢您了!我们家孩子从来没发过这么高的烧,要是没您这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丈夫赶紧从口袋里摸出银元要递给他,叶树秋摆了摆手:“不用,一点药而己,孩子没事就好。”
夫妻两人再三道谢,等孩子吃了药,烧渐渐退了些,妻子又特意端来一碗刚泡好的麦片,非要塞给叶树秋:“您别嫌弃,这是我们从家里带来的,填填肚子。” 叶树秋没推辞,接过麦片 —— 一碗热乎的吃食,在颠簸的火车上,竟透着股难得的暖意。
接下来的几天,叶树秋偶尔会和陈老师聊几句,听他讲西安的学堂情况;也会和乘务员搭话,打听铁路沿线的站点信息;那对夫妻更是时常跟他道谢,还分给他自家做的馒头、咸菜。火车依旧 “哐哐当当” 地向前行驶,窗外的景色从田野变成山地,又从山地变成平原,原本枯燥的旅途,因为这些短暂的交集,竟多了些人情味。
首到第五天傍晚,火车渐渐靠近西安站,陈老师收拾行李时,还特意叮嘱叶树秋:“到了西安,先去客栈把住的地方定下来,城里的‘西安客栈’不错,干净,价格也公道。要是去省立一中报名,记得带好户籍证明,别漏了手续。” 叶树秋一一记下,看着陈老师、那对夫妻陆续下车,心里竟有些感慨 —— 这趟火车之旅,不仅是从洛阳到西安的距离,更让他在乱世中,又多了几分对 “人” 的暖意与对前路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