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郑继荣几人也没什么赖床的心思,天刚亮没一会,就早早赶去了在“影节宫”附近租好的展台。
將几面特意做好的海报用铁架子支起来,调整好位置,然后再在桌上放上厚厚一摞宣传海报,和几箱用来招待客人的矿泉水。
这就是《惊魂记》在坎城电影节的全部家当。
虽然看起来是寒磣了一点,但这么寒磣的可不止他们一家。
在他们周围少说也有好几百个这样大小不一的展台,来自世界各地的导演和投资人们都在卖力向发行商、大製片厂选片人、片商们热情推销著自己的电影。
这场景,看起来就像是校园招聘会,只不过被爭抢的,是电影版权。
此时已经有不少展台围满了商討合作的片商,可他们这摊位前还是冷冷清清,彪子不由有些焦急:
“荣哥,咱们要不要吆喝一下?”
“吆喝?这些洋鬼子听得懂我们的话?你这纯属给瞎子拋媚眼。”二肥撇嘴道。
“那也不能就这么干看著啊。”彪子抓了抓头髮。
郑继荣神色平静:“不急,老外们没那么傻,在没看到电影前,你就算说的天乱坠,他们也不会轻易掏钱。”
他抬手看了眼表,继续说道:
“每天下午两点,电影宫里面的看片室都会轮流进行市场看片会。观眾都是世界各地的片商和媒体,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著急卖片,而是要先將我们的名气打出去,让这些洋鬼子们都知道有我们这部电影。”
彪子和二肥面面相覷,没怎么懂他的深意,但老钱却似乎明白了关键,赞同地连连点头。
整个坎城电影节可以把它想像成一个同时发生的、巨大的双线程活动:
一个是台前,面对媒体和观眾们的——各大竞赛单元。
每个单元开展的时候,都需要有走红毯、首映礼、新闻发布会、颁奖典礼这些流程。
一般而言,那些新闻上经常刷到的某某影星走上坎城红毯,这里的红毯指的就是各个不同的竞赛单元的红毯。
这是整个电影节最引人注目的时候,尤其是主竞赛单元,参与者都是明星、导演、评审团、媒体、影迷。
而另一个则是面向行业內的活动。
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做的这个,租展台、摆海报、与片商签约谈判。
这里的参与者几乎没有媒体和影迷,都是片商或者投资人,为的是做生意,买卖电影版权。
郑继荣已经得到了评委会主席王佳卫的担保,《惊魂记》必入主竞赛单元。
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哪怕什么都不做,等主竞赛单元开展,他们的电影也將迎来一场巨大的曝光。
“好吧,我明白了。”
彪子仍有些不解地:“那我们现在干嘛还要这么累的出来摆摊推销啊?直接回去歇著不好吗?”
“因为有提前的看片会,我们得积攒一下前期的专业口碑,顺便看看片商们对咱们这电影的初步反应。”
郑继荣说完便躺在躺椅上不愿动弹。
夏天的坎城比江城还要炎热,扇著用来宣传的单子,趁著下午看片会还没开始,能歇一会儿是一会儿。
老钱联繫了一个专业的翻译,带著他去附近的展台转转,打探行情和消息。
彪子和二肥则是精力旺盛地挡在去往电影宫的路上,见人就塞一张宣传单,他俩那凶神恶煞的表情也属实有点嚇人,不少人虽然不想接,但还是碍於气势收下了。
与此同时,在展览场的另一边,也有一伙人正四处晃荡,態度囂张目中无人。
这些傢伙手臂满是纹身,叼著烟,不去打扰影评人和片商,专门盯著规模小、看著好欺负的导演们找茬,尤其是那些亚裔面孔的导演。
没一会,这些人就晃到了这边,停在了郑继荣他们的展台前。
“惊…魂记?靠北,什么踏马的鬼名字!”
“喂,你们中谁是导演?过来把这个协调书给签了。”
“淦!问你们话呢!”
四五个穿著衬衫,流里流气既像黑帮又像混混一样的人,在展台前歪歪扭扭站成一排。
正拿著矿泉水瓶咕咚猛灌的彪子和二肥对视了一眼,初来乍到的他们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你们是?”
为首的平头小子把协调单拍在桌上:“我们是湾岛艋舺影业的,以后你们这个展台一周只能摆两天知道吗?”
“什么?为什么?”彪子顿时火气上涌。
整个电影节一共才几周,只摆两天够干什么的。
“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大陆佬不懂规矩,把我们华人展区搞得乱鬨鬨的,签了这个协调单照著办就行,不然就是影响整体形象,破坏我们华人影视的声誉!你担当的起吗!”平头叫囂道。
这小子一番话蛮横无理,虽然说的顛三倒四,但话里话外都透露著对彪子他们出身和作品的歧视。
这让两个血气方刚的汉子怎么能忍。
“我去n的!”
彪子一巴掌把所谓的协调单掀飞出去,指著对方鼻子:“你个兔崽子再说一遍试试!” 二肥也摩拳擦掌地逼近一步,挡在展台前,一米九多的块头,居高临下地瞪著对方,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反击,一下子把平日里横行霸道的这帮艋舺影业的人给整懵了。
他们前几天也这么干过,遇到的那些导演和演员几乎都是忍气吞声、乖乖签字,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横的硬茬子。
不过现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们也不会认怂,立马骂骂咧咧:“供三小!你知不知道我们老大是什么人?钮承泽听过没,你不想在华人展区混了?”
“混不混不是你们湾岛佬说的算,你踏马再敢bb,老子打不死你。”彪子和二肥毫不退让。
他们两帮人的爭吵推搡,一下子吸引了不少周围展台的注意。
四周展台的参展人员们都纷纷侧目,其中绝大部分老外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乐地看华人团队他们內斗。
而不少亚裔面孔的电影人,则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老贾,那个《惊魂记》剧组很硬气啊,都好几天了,终於看到有人敢当面顶撞那个湾岛的钮承泽了。”
“娄导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听王佳卫说惊魂记这片子的导演以前是杀猪的,真真正正的草莽出身啊,他组建的剧组人员也都是从老家拉起来的。”
“嚯,这怎么听著跟刘邦沛县起兵似的。”
说话的两人正是带著《三峡好人》和《yh园》来参赛的贾樟柯与娄燁。
他们早郑继荣几天来到坎城,早就被钮承泽的人骚扰过了。
但因为他们俩都是电影节常客,有固定的国外片商支持,所以並不怎么看重展台的推销,因此並没有和对方发生直接衝突。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艋舺影业这几人见状也有些骑虎难下。
为首的那小子咬了咬牙,大步上前就要直接掀了《惊魂记》的摊子。
但无论他怎么使劲,那张普通的摺叠桌却依旧纹丝不动。
他低头一看,一只大手正按在桌面上,稳稳地压住了桌沿。
郑继荣扶著桌子,缓缓从躺椅上起身,目光冷冽地扫向对方。
正嘴里不乾不净咒骂个不停的平头小子,一看到对方那冰冷彻骨的眼神,就好像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一样,整个人都不由后退了几步。
“艋舺影业?呵呵”
郑继荣轻笑一声,从地上捡起那张协调单看了眼。
上面密密麻麻,划分了不同的华人剧组每周什么时候可以摆摊、什么时候必须撤走。
其中有不少没听过的小导演都在后面划了个勾,显然是屈服了。
郑继荣走到那平头小子面前,將这张单子拍在他胸口。
“回去告诉你们老板”
他一字一顿:“我签他妈的头!”
“你”
平头小子脸色一阵青白,噎得说不出话。
“还不快滚!”彪子上前一步,吼声震得几人一哆嗦。
眼见討不到便宜,几人悻悻对视,狼狈溜走,惹得四周老外一片嘲笑声。
郑继荣转过身,看向正仍气呼呼的彪子和二肥:
“你们俩脾气还真是够暴躁的,就不怕打起来?”
彪子不屑道:“就这么几根葱,我一手都能掐死一个,二肥你呢?”
二肥叼著根菸头,眯眼吐出烟圈:“说再多都是屁话,事上见吧。”
郑继荣笑著摇了摇头,没再多说,目光一转,正好看到正朝这边张望的贾、娄二人。
他朝这哥俩微笑地点了点头,没有上前搭话。
他很清楚自己跟这些学院派、文艺范的导演们不是同一路人,未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联繫,只不过目光还是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正站在娄身旁的郝蕊。
瞧这架势,娄燁应该是带著《yh园》来的坎城。
想起那电影里女主角郝蕊为“艺术”所作出的牺牲,郑继荣忍不住挑眉,对方这名字的確没取错,还真是“好大雷。”
赶跑过来找茬的那帮小痞子后,没多久就到了下午的看片会时间。
有些遗憾的是,《惊魂记》並没有排到今天的看片场次。
不过郑继荣也没有閒著,反正都是专门提供给行业人士的免费看片,他一下午都待在了影院里,观摩著其他参赛的作品。
等全部看完后,老实说,他没有任何的收穫可言。
毕竟前世在他穿越而来的平行世界的2025年,作为阅片量惊人的导演系博士,对於各种电影手法和类型理论知识可以说烂熟於心、难以再有新启发。
摇了摇头,他出门看著已经黑了的天色,打了个电话给彪子他们。
忍气吞声,可不是他的风格。
他的做人宗旨是——有仇报仇,从不隔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