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通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打进了张卫的办公室里。
本该暖洋洋的阳光，此刻却象是一盏冰冷的探照灯，照得他心烦意乱。
他象是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地踱着步，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脚步声。
每一个声音都象是踩在自己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脏上。
计算机桌上的计算机屏幕还在亮着，上面正显示着关于红高粱今天的数据。
页面上清淅地写了一个数据，电影逆跌榜单。
《红高粱》单日票房再次破亿，连续五日逆跌，创文艺片票房神话，总票房见止10亿。
下面跟着一串夸张的感叹号和媒体耸动的标题。
“楚涵再次封神，红高粱经过前段时间的消极与沉寂之后，突然爆发！究竟是文艺片开始出现在大众的常规市场面前？还是仅仅只是楚涵粉丝的局部行动？”
“谁说阳春白雪不卖座？《红高粱》的票房神话开始打脸整个业界，这个前期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文艺片，如今连续五日逆跌！”
“从扑街到封神，楚涵只用了半个月，《红高粱》最终票房究竟有多高？”
一个又一个的新闻出现在了张卫的面前
张卫恨得牙痒痒的。
拳头狠狠地砸在了计算机桌上。
“妈的，妈的妈的！”
张卫抓起面前的计算机屏幕就想砸下去，却又猛地停下。
他的手在半空中硬生生地顿着。
计算机屏幕还是挺贵的，摔了还得买新的。
毕竟这和平板不一样。
再加之它的地毯本身就是毛茸茸的。
平板那种东西砸下去了，并不会怎样。
但是计算机屏幕很重，这玩意要是砸下去了。
那说不定就真的会坏。
可是内心的这股邪火在他的胸腔里左突右冲，烧得他整个喉咙都是干的。
他想不通，明明开局这部电影的首日票房只有可怜巴巴的3000多万，被他和周明在各大场合各路媒体轮番嘲讽的一无是处。
骂他晦气，骂他装腔作势，骂他脱离群众。
而且跟风者无数。
显然和他们一个想法的人，并不止他们。
可怎么就突然间象是吃了仙丹一样？这部电影的票房突然就变了。
一天一个台阶，猛地往上猛蹿。
那些观众都疯了吗？被下了什么？迷魂汤这部电影到底好看在哪里？
张卫猛然发现了一个事情。
那就是楚韩的电影，他至今为止一部都没有看过。
张卫有些烦躁地抓了抓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显得有些狼狈。
鬼使神差的，他点开了自己平板上的一个隐藏文档夹。
里面不是什么商业机密，只是一堆截图和视频的片段，全部都是他这段时间的各种采访、酒会，甚至私下场合里对楚韩以及《红高粱》这部电影的讨论。
张卫有一个习惯。
他的性格本身就是善妒的。
这一路走来，但凡是和他同等级别的导演，都被他妒忌过。只不过那些导演最终都消失在了行业的洪流中，再也没有见过。
但张卫坚持了下来，仅此而已。
而每次他只要击败一个同行，他就会把击败过对方的证据都留在自己的计算机里。
包括这次对楚韩也是如此。
“票房8000万，我90年代拍的《喜临门》都比这高。”
“某些人拿了两座金鸡奖奖杯就找不着北了，拍电影是伺候老百姓还是伺候评委？这种电影老百姓能喜欢看？”
“观众们是用真金白银投票的，装神弄鬼的伪艺术，是欺瞒不了观众的。楚韩团队沉浸在了金鸡奖的掌声里，完全忘记了电影该有的温度。他们这是对电影艺术的亵读、对春节档的亵读、对观众智商的侮辱。”
每当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张卫都觉得自己是站在了道德和专业的制高点上。
他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再配上他那副痛心疾首、怒其不争的表情，简直完美。
甚至他都能够想象得到，当楚韩那帮人看到这些报道的时候，那种灰头土脸的憋屈样。
可现在呢？这些截图、这些视频，全他妈都成为了回旋镖，而且还是最锋利的那种。
这也是为什么至今为止张卫的手机和计算机设备都没有联网。
只有办公桌上的办公计算机连了网，去查看电影票房用的。
因为他不敢上网，他也不敢打开自己的社交媒体。
他担心打开之后，出现的全部都是让他心肌梗死的消息。
可是现在的人类，是离不开手机的，也离不开社交媒体。
当他把网络打开的那一刻，都不需要特意的去打开某个软件，各种软件的消息推送就出现在了他的手机里。
这些消息里面，确实不乏张卫点评《红高粱》、张卫被打脸、张卫不懂市场等等词条。
而且这些词条还都是红的，显然这段时间非常的火爆。
点进去之后就能看到，这里面都是他的那些金曲的集锦剪辑，甚至是截图，配上《红高粱》票房一路狂飙的曲线图。
网友们和那些自媒体们搜集到的证据，比他自己保存的还要详细。
底下的评论就更是不堪入目。
“张卫在吗？张卫出来走两步。张卫的脸疼吗？这伪艺术的票房够买多少您拍的那种接地气的片了？”
“张卫就是传说中的董王。他以为他懂了这个市场，但市场告诉他，不，你不懂。”
“笑死我了，这就是年度最大的回旋镖现场。张导，您这市场预判反向指标拉满了呀。你觉得哪部电影不行，哪部电影就立马爆了。包括上一部《哈喽树先生》也是如此。尽管人家没有在大荧幕上爆了，但是人家在星辰影视这个软件里同样爆了。很好奇接下来张卫会看不起哪一部电影。”
“赞同楼上的，以后张卫嘲讽哪部电影，我就去看哪部电影，保证这部电影的质量不会差。”
“以前觉得张卫是前辈，有能力。现在看来，这货妥妥就是一个柠檬精，酸人家的时候，真的是没有一点风度。现在看人家的票房开始上升了，成绩也开始提高了，和他说的有些不一样了，他就开始装死、装乌龟，也不出来了。”
如今的评论区更是成为了欢乐的海洋，各种表情包段子满天飞，把张卫p成了各种小丑形象，配上，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不懂装懂的最高境界之类的文本。他的私信更是爆炸，点开全部都是不堪入目的辱骂和嘲讽。
曾经被他和周明引导裹挟的舆论浪潮，如今调转枪口，以百倍千倍的威力反噬了回来。
顺便把他维护了多年的资深导演、市场权威的人设给冲了个稀巴烂。
看到这些消息之后，张卫终于忍不住瘫软在了自己的沙发椅上。
猛地把办公桌上的一个精致的笔筒给一脚踹翻在地。
里面价值不菲的钢笔滚了老远。
他撑着沙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筋筋暴跳。
他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自己非要跟楚涵过不去？
于是张卫开始反思。
他在思考，他到底为什么要跟楚涵干到现在？仅仅是因为一开始赵小麦离开他的英雄剧组所造成的意气之争吗？
好象并非如此。
他确实嫉妒楚涵，同样也看不起这么一个年轻人。毕竟他是个大导演，他的资历也很深。
但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和楚涵之间的利益纠葛。
两人的矛盾从来都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艺术理念分歧，那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根源是那个叫楚涵的愣头青和那个横空出世的东日传媒。
在以前，不管是金鸡奖、百花奖，甚至是一些国际的a类电影节选片推荐、新导演扶持计划。
这里面有多少个门道？有多少的利益输送？他张卫经营了这么多年，早就在这其中编织出了一张巨大的网。
哪些关系户的片子能够入围？哪些新人导演能够意外地获得机会？背后都有一个看不见的手在运作。
张卫本身就是那些看不见的手之一。
他靠着这张网以及自己资深评委和资深导演的身份，吃了个满嘴流油，捧红了不知道多少人，也牢牢地把控着资源入口。
这也是为什么自从年轻的时候一部电影得了奖，张卫就再也没有创造出特别好的电影了。
他是真的没有才华吗？并不是。
他是因为早就看清了这个社会的规则而已。
他知道无论自己多么的努力，总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那里操控着。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不能成为那只大手？
当他成功地成为了那只大手之后，又一个念头出现在了他的内心。
他都成为了幕后操纵之人了，为什么自己还要苦哈哈地拍片，去追求艺术？
这也就导致了为什么他的电影质量连连下降。
可偏偏楚涵出现了。
楚涵彻底地打击了张卫这些年创建起来的默契。
这家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他先是用几部非常成功的喜剧商业电影。
打出了让人震惊的100多亿的票房。
这100多亿的票房让楚涵直接晋升为了最近两年最出风头的导演之一，而且这么多票房给观众们心目中的印象就是，这个导演实力肯定也很强大。
事实也确实如此，楚涵很厉害。
不仅会拍戏，还会演电影。
会商业运作，在资本方面玩的也是一溜一溜的。
可是这些其实和张卫的关系都不大。
那个时候他和张卫虽然也有竞争关系，彼此也在网上各种嘲讽，但是张卫还没有对楚涵恨之入骨。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楚涵的手伸进了文艺片。
拍摄了一部《树先生》，一开始口碑并不好，因为张卫和周明在疯狂的阻拦楚涵入场。
没曾想却凭借着一个残疾博主的解说视频，硬是把网络端一部已经下映了的冷门片子给重新炒火了起来。
现在这部电影还拿到了金鸡奖最佳影片和最佳编剧。
那接下来怎么办？《红高粱》这部电影会怎么样？
万一明年再次拿到奖了，那张卫的权利怎么办？
更别提楚涵搞了个什么星辰创作者激励奖，更是直接把桌子给掀了。他把版权给开放之后，按流量真金白银的给那些底层的博主。
那些博主有了钱，更加卖力地去推楚涵的电影。那其他人的电影呢？张卫的电影呢？张卫旗下与他有关系的那些人，想要靠着他的资源吃的一饱二饱的那些人呢？
这要是未来，让楚涵既有了名气，又有了能力，票房和口碑开始双丰收。
那会不会发生动不动就横扫奖项？
到时候，原本被他张卫拢断的资源、人脉和曝光度，全部都被楚涵和他的团队给吸走了。
这不就是断他财路？
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把楚涵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不惜亲自下场联合周明往死里黑的真正原因。
张卫咬牙切齿，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他望着屏幕上那刺眼的票房数字和满屏的嘲讽，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
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他精心策划的各种抹黑行动，最终还是成为了楚涵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