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被高墙隔绝,每天除了定期送来的饭盒,便无最新消息传来。
夜已深,府院司狱里除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和梦呓,便只有老鼠窸窣啃噬的声音。
王平安双手枕在脑后,盯着牢房顶部发呆,脑中反复推敲着可能出现的变量。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最终停在他的牢房门口。王平安转头抬眼望去。
牢门外站着三个人,把油灯昏黄的光线遮挡了大半。为首者身穿青色直缀便服,身形挺拔清瘦。左侧跟着一名精悍的侍卫,右边则是面色惨白的赵千。
赵千喉咙发紧,道:“包相、相公,就是这里。”
那清瘦身影微微颔首,道:“开门。尔等退后守着。”
“是!”
包相公?难道这就是包拯?王平安起身仔细打量着他。这也不黑啊,包拯不是面如黑炭,额头上有月牙印记吗?
眼前的这个面容清秀白净的文人就是后世的包青天包拯?王平安有些出戏。
包拯独自迈入牢房。他身形虽不如电视剧里那么魁悟,但确实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度。
包拯面无表情,板着一张脸。难怪都说他“笑比黄河清”。包拯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王平安身上,如同明镜照影,无波无澜。
王平安躬身道:“草民王平安,见过包相公。”
包拯的声音清朗:“你认得我?”
“相公风骨,清流楷模,天下共仰。草民虽愚钝,亦曾闻‘包公’清名。”
包拯不置可否,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平安,“看来,你在此处尚能自处。”
包拯问道:“小报《汴梁谈》所载《硕鼠吞舟》一篇,出自你手?”
“是。”
“因何而作?”
王平安目光清澈,紧盯着包拯的眼睛,“回相公,草民蒙冤。族叔王友良勾结开封府都押衙,诬告构陷,意在夺产害命。
此文乃草民无奈自救之策,盼能以微声引清流注目。盼能查明真相,还草民清白。”
包拯继续追问:“文中‘漕河巨鼠’、‘私夹盐铁’、‘啃噬龙骨’,意指何处?‘水府私仓’,又在何方?”
王平安知道接下来的对话才是真正的关键。他深吸一口气,斟酌着文本:“相公明鉴。寓言虽虚,所指却实。草民南下邓州,偶遇前漕运书办吴圭。
他状似疯癫,却不断呓语‘鬼见愁’仓库、漕粮亏空、夹带私盐,以及前任巡检傅衡遭灭口之事!”
包拯青隽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王平安继续道:“……草民当时未敢深信。然而不过数日,那吴圭竟于邓州狱中莫名暴毙。随后草民遭人跟踪,回京即被构陷入狱。
试问相公,这一连串难道只是巧合吗?”
“可有凭据?”
“那吴圭被捕之时,悄悄塞给草民一个东西。”
“是为何物?”
王平安道:“具体何物,请恕草民此刻不便明言。此物是吴圭用生命保存下来,牵涉甚广,关系重大,草民已藏于稳妥之处。
草民立誓,此物若呈于相公案前,必能印证草民所言。草民只求相公秉公执法,彻查此案。
待草民脱困,草民定当亲手奉上证物,助府尹扫除奸佞。”
开玩笑,哪儿能一下子把底牌交光。这包拯都跟电视剧里演的长相都不一样,谁能保证他不是贪官?
牢房陷入死寂。油灯的烛光映照在包拯清癯白淅的脸上,明暗不定。这时候就是心态博弈了。
王平安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跳得象打鼓,但是仍然坚定地盯着包拯。
包拯深深地看了王平安一眼,“此言,老夫记下了。”
他不再多言转身迈步而出,随从已经守在门口。
“敢为那位壮士……”王平安叫住,“你是展昭吗?”
“不是。”
“那你是王朝吗?”
“不是。”
“那你是马汉吗?”
“不是。”
“哦,谢谢,没事了。”
随从:?
沉重的牢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与那阴湿、污浊的空气与无尽的压抑隔绝开来。
王平安站在府院司狱门外,眯着眼适应这许久不见的阳光。虽刺眼,但是心里也欢喜。
赵千将他送到门口,“王掌柜,您慢走。之前多有得罪。”
王平安摆了摆手,没有多言。赵千只不过是这庞大体制下一个微不足道、随波逐流的小人物,“赵节级,这些日子,有劳了。茶钱会按月送到您府上。”
早已等侯在外的赵二和秀姐儿迎了上来。赵二这个憨厚的汉子,眼框有些发红,嘴唇哆嗦着,只会重复:“掌柜的,出来了,好,太好了!”
秀姐儿特意穿了身胭脂红色的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她静静地看着王平安,嘴角噙着笑意,轻声道:“回来了就好。”
“恩,回来了。”王平安对着她笑了笑,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又用力捏了捏赵二厚实的手臂,“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没有过多的寒喧,三人导入汴京川流不息的人潮。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街边贩夫走卒的吆喝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茶馆里传出的说书声……
这一切曾经习以为常的市井喧嚣,此刻听在王平安耳中,却显得如此生动而珍贵。
回到旧曹门街的小院,王芊芊正拿着一根竹条装模作样地教虎子认字。看来又忘了哪个字怎么写了,被芊芊抽得龇牙咧嘴。
二婶早已经张罗好了一桌酒菜,苏弘盛和李师师也已经等在院子里。
王平安脚刚迈过门坎,王芊芊便如同雀儿一般猛地扎进他怀里,双手死死箍住他的腰,力道大得惊人。
“哥你终于回来啦!”她把脸深深埋在王平安胸前,瘦小的肩膀剧烈地颤斗着。这些日子,她一定是吓坏了,也强忍了太久。
王平安蹲下身,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柔声道:“好了,芊芊,不哭了,哥没事,哥回来了。你看,哥不是好好的吗?”
王平安扶着芊芊站起来,走上前去对着苏弘盛郑重地行了一礼:“此次多亏苏伯父在外周旋,此恩小子铭记。”
苏弘盛摆摆手,叹了口气:“行了,回来就好啊。”
李师师浅浅一笑:“王掌柜吉人天相,自有贵人相助。只是……这汴京风雨,向来无常。王掌柜如今虽暂得安宁,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还需……多加珍重才是。”
王平安点点头:“师师姑娘提醒的是,平安晓得。”
……
开封府衙内,气氛肃杀。
包拯穿着青色官袍,端坐堂上。
他手中翻阅着税曹送来的王平安“偷逃税款”一案的卷宗,越看眉头蹙得越紧。
这卷宗做得天衣无缝,收入数额、货物往来都经过“精心”编排,若是不明就里,很容易被糊弄过去。
“传孙猛。”包拯放下卷宗
堂下衙役应声而去,片刻后回报:“禀相公,孙猛告病在家,已有五日未至衙门。”
“告病?”包拯嘴角泛起一丝冷意,“那就去他家中‘探病’。着两名衙役,持本府手令,将他‘请’来衙门问话。若真病重,抬也要抬来!”
“是!”衙役领命而去。
“着王友良,明日巳时,至衙门候审。告诉他,若敢延误,以藐视公堂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