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呢?”孙猛开口道,“这‘平安饮子铺’生意红火、日进斗金。咱们税曹的兄弟,特来沾沾财气,顺便……看看帐本。”
赵二媳妇哪见过这阵势,结结巴巴道:“掌…掌柜的在后面,我…我去叫……”
“不必了。”王平安掀开门帘,“哎呦,孙头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里面坐,二叔,赶紧把咱们新到的、准备供给樊楼的好茶沏一壶来。”
顾客们面色徨恐,见王平安挡了出来,便赶紧退出门外。也不离开,围在门口指指点点看热闹。
孙猛见正主出来了,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王掌柜,茶就不必了。咱们公务在身,可耽搁不起。”
孙猛面色一冷,目光如钩子般紧盯着王平安,道:“近来府衙严查商税,凡有营生者,皆需重新核验。
听闻王掌柜这铺子近来扩张迅猛,连樊楼的生意都接下了,这营收帐目,怕是也得重新捋一捋吧?”
“应该的,应该的,”王平安连连点头,一边取帐本,一边嘴里说着场面话,“咱们做良善商贾,依法纳税是本分。
自开张以来,每季该纳的‘住税’,进货该缴的‘过税’,一笔笔都记得清楚,绝无遗漏。孙头儿您尽管查验。”
孙猛接过帐本,粗糙的手指在那些墨迹上划过,只是胡乱翻了几张便扔在柜台上。
“王掌柜,”孙猛语气渐冷,“你这帐记得倒是清楚,只是……未免有些太清楚了。”
呵呵,这孙猛明显是来找事的。什么严查商税,这重新核验估计也只是平安这一家。
王平安面上故作不解:“孙头儿,这话是何意?帐目清楚难道不好吗?”
“好?嘿嘿。”孙头儿冷笑一声,“据知情者举告,你这铺面明面上卖些寻常饮子,暗地里却有大宗交易未曾入帐。
譬如,你供给樊楼的那些‘特供’奶茶,价格几何?用量多少?还有,你与那江南茶行、奶酪坊的如此大量的往来,在这帐上记的数目,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吧?隐匿收入、偷逃税款,王掌柜,你这可是欺瞒官府的重罪!”
孙猛声音陡然提高,身后的衙役也配合地上前一步,手按在了腰间铁尺上。
王平安心知这是赤裸裸的诬陷。狗屁的查税,查税那是都商税院的事情。
就算是需要开封府出动抓人,那也是需要军巡使签抓捕令,由副使带队抓人。而且必定会包含都商税院的书吏协助现场取证。
现在只是一个都押衙带队,连个官都算不上,这于法于制均不合。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就是找茬抓人。
王平安强压着怒火,道:“孙头儿明鉴!供给樊楼的乃是新定契约,尚未到结算期,自然未曾录入过往帐目。
与茶行、奶酪坊的往来,皆有契约为凭,银钱交割清淅可查,何来隐匿之说?这定是有人恶意诬告!”
“是不是诬告,不是你说了算!”孙头儿不耐烦地一摆手,“空口白牙谁不会说?既然帐目有疑,那就请王掌柜随我们回衙门,细细分说清楚吧!来人——”
“且慢!”王平安知道不能再软了,姿态得摆出来,他挺直了腰板,“孙头儿,我王平安行事光明磊落,依法纳税,不怕对质。
但您今日无凭无据,仅凭一句‘据人举告’,就要锁拿良商,恐怕于法不合吧?皇城开封府治下,最重律法章程,难道可以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拿人?”
这时候的开封府衙其实是比较尴尬的,权知开封府事这个职位正处于吴育和明镐交接的敏感期,而包拯得十年之后才能回开封,也难怪孙猛这时候敢明目张胆抓人。
孙猛显然是早有准备,狞笑一声道:“王掌柜倒是牙尖嘴利。放心,不是锁拿,是‘请’你回去协助勘问!至于证据?”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王平安面前晃了晃,“举报信在此,言之凿凿,这便是凭证。待回了衙门,自有分晓!带走!”
孙猛不再给王平安分辩的机会,一挥手,两个衙役上前,一左一右架住王平安。
“哥!”后堂门口,听到动静的王芊芊跑了出来,看到这情形吓得小脸煞白,带着哭腔。
王平安心中一痛,知道今日难以幸免。他深吸一口气,阻止了想要冲上来的赵二,低声地对眼泪汪汪的芊芊道:“芊芊不怕,去找秀姐姐。告诉她,我去开封府衙了。”
他又对双目赤红、拳头紧握的赵二递了个眼神,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汴梁。”
赵二先是一愣,随即重重点头。
安排妥当,王平安整理了一下被衙役扯歪的衣襟,目光冷冷地扫过孙猛的脸,淡淡道:“不劳几位动手,我自己会走。孙头儿,但愿你这次‘请’我去,到时候也能好好地‘送’我回来。”
“少废话!走!”
王平安在一众衙役的包围下,走出了自家铺门。紧接着商铺就关门粘贴了封条。街坊邻里围观的不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开封府衙共有四个大牢。后世经常在包青天电视剧里看到的大牢叫府院司狱,除此之外还有左右军巡院狱,这是用来临时关押一些现行犯;审理民事纠纷的司录司也有一个拘押所。
王平安被带到了府牢司狱,这就意味着短时间内很难出去,至少得等到上堂判决之后。
而换届之际,羁押了不少案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审理到王平安这件,遥遥无期。
王平安被架着,跟跄地拖到一堵高大的灰砖墙前。墙头上复盖着乌黑的瓦片,墙中央是一扇厚重的布满裂痕的赭色木门。
门上嵌着一个个碗口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钉帽和一个狰狞的虎头龙身的狴犴兽头衔环。
衙役上前,用铁尺重重敲击木门,发“咚咚”的闷响。半晌,门上的一个小窗被拉开,露出一个狱卒的脸。
交接了公文,大门“嘎吱”一声被缓缓拉开一条缝隙,声音沉重令人牙酸,缝隙仅能容一人通过。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浪从门缝中涌出,打在王平安的脸上,霉味和屎尿在炎热天气下闷出的恶臭混合着潮气。
光线骤然暗淡,外面明明是正午,进来之后瞬间坠入昏暗。王平安的眼睛适应了好几秒,才勉强看清内部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