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路遇不平
烈日当空，官道上的黄土被晒得滚烫，升腾起一股灼人的热气。
离开京城已逾百里，那种时刻被人盯着脊梁骨的感觉终于淡了几分。
穆清风勒住缰绳，身下的“乌云踏雪”打了个响鼻，黑得发亮的皮毛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马虽是良驹，跑了一上午也显出几分疲态。
前方不远处，一面破旧的布幡在热风中无力地垂着，上书一个歪歪扭扭的“茶”字。
是一处路边茶寮。
穆清风没有立刻过去。他在马背上直起腰，眯着眼睛，目光将那茶寮从茅草顶棚到断了一条腿用石头垫着的桌子，再到后面那片稀疏的槐树林，仔仔细细扫了两遍。
茶寮里只有一老一少，老的在灶台前忙活，背有些驼；少的是个姑娘，正拿着抹布擦拭那几张泛着油光的桌子。
除此之外，并无他人。
确认没有埋伏，穆清风这才轻夹马腹，缓步走到茶寮外的拴马桩前。
他没有把缰绳系死，而是打了个随时一拉就能解开的活结，随后取下挂在马鞍旁的水囊和那个沉甸甸的包裹，这才走进棚内。
他选了一张靠边的桌子，背对着拴马桩，正好能用余光同时瞥见大路和自己的马。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哦不对，小老儿这就几碗粗茶，也没处住人。”
老汉见来了客人，连忙在那满是油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凑了过来。
穆清风将那柄厚背剑横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一壶茶，两个馒头。”
声音干涩，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好嘞，您稍等。”
片刻后，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姑娘端着托盘走了过来，怯生生地将茶壶和馒头放下。
穆清风并没有看这姑娘一眼，待人走后，他伸出两根手指，捏起那粗瓷茶碗，先是用拇指肚在碗沿上用力擦了一圈，又凑到鼻尖下嗅了嗅。
一股陈茶的霉味混合着井水的土腥气。
难喝，但是没毒。
他给自己倒了一碗，没急着喝，而是从怀里摸出一根银针探入茶水中，数了三个数，拔出来看了看针尖依旧雪亮，这才端起碗，小口抿着。
馒头有些硬，他掰碎了泡在茶里吃。
正吃着，官道那头忽然卷起一阵黄尘。杂乱的马蹄声伴随着肆无忌惮的吆喝声，打破了午后的闷热与宁静。
穆清风咀嚼的动作没停，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放在桌下的左手不动声色地扣住了几枚铜钱。
五匹劣马冲到了茶寮前，马上跳下来五个满脸横肉的汉子。
为首一人光着膀子，胸口纹着一只下山虎，腰间别着一把鬼头刀，满身的汗臭味隔着两丈远都能闻到。
“老东西！死哪去了？没看见几位爷来了吗！”
那光膀子大汉一脚踹翻了门口的一条长凳，大咧咧地坐在了茶寮正中间的一张桌子上。
其余四人也跟着起哄，将兵器拍得桌子震天响。
老汉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提着茶壶跑过来，赔着笑脸：“几位爷，这就来，这就来。”
“少废话！好酒好肉都给老子端上来！”另一个脸上长着瘊子的汉子吼道。
“这……几位爷，小老儿这只是个路边茶摊，只有粗茶和馒头，哪来的酒肉啊。”
老汉苦着脸解释。
光膀子大汉眉头一竖，猛地一拍桌子：“没酒肉？
那就把钱拿出来！哥几个刚干了一票大的，正好缺点盘缠回山寨，把你这这几天的进项都交出来！”
这哪里是喝茶，分明就是明抢。
老汉吓得跪在地上磕头：“爷，真没有啊，这几天兵荒马乱的，也没个过路人，小老儿连本钱都没挣回来……”
“没钱？”光膀子大汉狞笑一声，目光一转，落在了灶台后那个正瑟瑟发抖的姑娘身上，“没钱就拿人抵！
这小娘皮看着虽土气了点，带回去给兄弟们洗洗脚倒也不错。”
说着，他起身就要去抓那姑娘。姑娘吓得尖叫一声，躲到了灶台后面。
老汉哭喊着抱住大汉的腿，却被一脚踹得滚出去好几圈，脑袋磕在石头上，顿时流出血来。
茶寮里乱成一团，哭喊声、骂娘声混杂在一起。
穆清风坐在角落里，依旧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一块泡软的馒头送进嘴里。
他微微垂着眼皮，对眼前发生的惨剧视若无睹。
江湖上这种事太多了。若是见一桩管一桩，他早就累死在半道上了。
况且，刚才若是他出手，身上带着的那几张大额银票必然露白，惹来的麻烦只会比这几个毛贼更大。
他伸手去拿茶壶，准备倒第二碗茶。
“哟，大哥，你看那匹马！”
那个脸上有瘊子的汉子忽然指着拴马桩叫了起来。
正要去抓姑娘的光膀子大汉闻言停下脚步，顺着手指看去，顿时眼睛发直。
“好马！四蹄踏雪，通体乌黑，这可是千里良驹啊！”
大汉搓了搓手，贪婪的目光在“乌云踏雪”那健硕的肌肉线条上流连，“这一匹马要是卖到黑市，少说也得几百两银子！”
穆清风端着茶碗的手顿在了半空。
他的眉头极轻微地蹙了一下。
那光膀子大汉显然已经忘了那村姑，转过身大步朝着拴马桩走去，路过穆清风这桌时，斜着眼瞥见了他桌上那把厚背剑。
剑鞘古朴，虽未出鞘，但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大汉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穆清风一眼。
见穆清风虽然身形挺拔，但穿着普通，又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便认定是个落魄的游侠儿。
“小子，”大汉伸出满是油污的大手，指了指外面的马，又指了指桌上的剑，“这马，爷征用了。
这剑看着分量不错，正好爷缺把趁手的兵器，也归我了。
你没意见吧？”
其余四个山贼闻言，纷纷围了上来，手中兵器半出鞘，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显然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没少干。
茶寮里的哭声戛然而止，老汉和姑娘惊恐地看着这边。
穆清风轻轻放下茶碗。
碗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极轻的“嗒”。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死人般的淡漠。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穆清风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光膀子大汉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
听见没？这小子说他不喜……”
笑声未落，大汉的手已经伸向了桌上的厚背剑，想要一把抓过来。
穆清风叹了口气。
这世上，总有人急着投胎。
他的右手并没有去抓剑柄，而是极快地在桌上的竹制筷笼上一拂。
“嗡——”
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极为短暂的颤鸣。
穆清风的手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五根普普通通的竹筷子，在一瞬间被灌注了极其刚猛且带有高频震荡的内劲，如同五支离弦的利箭，呈扇形激射而出。
没有惨叫。
只有几声沉闷的“噗、噗”入肉声。
光膀子大汉的手指刚触碰到冰凉的剑鞘，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他的喉结处，半截竹筷直直地插了进去，甚至连血都没来得及喷出来。
他瞪圆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气泡碎裂声，难以置信地看着依旧坐在凳子上的穆清风。
在他身后，那四个原本还在起哄的山贼，此刻也都双手捂着喉咙，指缝间鲜血狂涌，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每人的喉咙正中，都端端正正地插着一根竹筷。
仅仅一息之间，五名悍匪毙命。
穆清风这才有条不紊地站起身，伸手拍了拍衣摆上沾染的一点尘土。
他拿起桌上的厚背剑，顺手将其挂回腰间。
那光膀子大汉的尸体直到此刻才轰然倒地，震起一片灰尘。
穆清风皱了皱鼻子，嫌恶地往后退了半步，避开那飞扬的尘土。
灶台后的老汉和姑娘早就吓傻了，两人抱成一团，看着满地的尸体，又看看这个刚才还在安安静静喝茶的青年，抖得比刚才还要厉害。
在他们眼里，这个瞬息杀人的青年，比那些山贼还要可怕百倍。
穆清风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
他走到那光膀子大汉的尸体旁，用脚尖挑开对方的衣襟，看了看里面干瘪的钱袋，撇了撇嘴。
“穷鬼。”
他低声骂了一句，没有去捡那几钱碎银子。对于这种既没油水又脏手的钱，他现在看不上。
穆清风转身走到马前，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临走前，他瞥了一眼那个额头还在流血的老汉，从怀里摸出一块大概二两重的碎银子，随手一抛。
银子划过一道弧线，“当”的一声落在刚才那张桌子上，在那半碗残茶边打了个转。
“赔你桌椅钱，还有那是看伤的。”
穆清风冷冷地丢下这句话，不再停留。双腿一夹马腹，乌云踏雪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撒开四蹄，沿着官道绝尘而去。
只留下那个满是血腥味的茶寮，和两个还没回过魂来的百姓，呆呆地望着那道青色的背影消失在滚滚黄尘之中。
对于这种社会的渣滓，他从不手软。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为了救人，他只是在清理挡路的垃圾，顺便维护自己的财产安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