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里的混乱达到了顶点。李秀莲和王翠花如同两只斗鸡，互相撕扯叫骂，唾沫横飞，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赵二柱拉着自家婆娘，嘴里也不干不净地骂着王翠花。赵大柱笨拙地试图隔开两人，反而被挠了几下。孩子们吓得哭声震天。赵婆子气得脸色发白，呵斥声完全被淹没在喧嚣里。
就在这鸡飞狗跳、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当口——
“够了！！！”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暴吼，猛地从饭桌主位炸响！
是赵老汉！
一首沉默寡言、埋头抽闷烟的赵老汉，此刻猛地站了起来，因为极度愤怒，他那张饱经风霜的黑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虬结，握着旱烟杆的手都在剧烈颤抖。他狠狠地将那根铜烟锅重重敲在桌子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几乎将粗糙的木桌敲出一个坑来！
这声怒吼和巨响，终于暂时压过了所有的吵嚷和哭叫。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下意识地停下手，看向一家之主。
王翠花和李秀莲还互相揪着对方的衣襟，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抓痕，喘着粗气，惊疑不定地看着暴怒的赵老汉。赵二柱和赵大柱也停下了动作。
屋里只剩下孩子们被吓坏的、压抑的抽泣声。
赵老汉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他恶狠狠地扫视着乱成一团的儿女媳妇，目光最后如同冰冷的刀子般，猛地刺向破屋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薄薄的土墙，将始作俑者千刀万剐！
“吵！吵！吵！就知道吵！自家屋里闹成这样，好看吗？！让外人听见了，脸都丢尽了！”赵老汉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却带着一家之主罕见的威严。
他先是瞪向还扭在一起的王翠花和李秀莲，厉声道：“老大媳妇！老二媳妇！像什么样子！为点鸡毛蒜皮的事撕扯打架，你们还有没有点规矩了？！都给我松开！滚回自己屋去！”
各打五十大板，却绝口不提“偷鸡蛋”和“偷谷子”的真假是非。
王翠花不服气，还想争辩：“爹！是她”
“闭嘴！”赵老汉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烟杆一指，眼神凶狠，“再吵就滚回娘家去！”
王翠花被公公这从未有过的凶狠吓住了，悻悻地松开了手，但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怨愤。李秀莲也趁机挣脱，躲到赵二柱身后，整理着散乱的头发，眼神闪烁，却暗自松了口气。
镇住了两个儿媳，赵老汉阴沉的目光又转向赵二柱。
赵二柱心里一紧，连忙低下头，做出恭顺的样子。
“老二！”赵老汉的声音依旧严厉，“管好你自家婆娘！少惹是生非！”
轻飘飘的一句“少惹是生非”，就将“偷卖粮食”这天大的事情，定性为了“惹是生非”，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更别提追问钱款去向和惩罚了。
赵二柱心里顿时一块大石落地，连忙应道：“是，是，爹，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说她。”
这明目张胆的偏袒，让一旁的王翠花气得眼睛都红了，嘴唇哆嗦着，却敢怒不敢言。赵大柱闷头站在一边，拳头握紧又松开，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最后，赵老汉那压抑着滔天怒火的目光，再次死死盯住破屋的方向，所有的愤怒仿佛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冰冷和刻毒：
“还有你！老三！”
“你个孽障！败家子！自己惹下泼天大祸，不想着怎么解决，倒有心思在这里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搅和得全家不得安宁！你是不是就见不得这个家好？！是不是非要弄得家破人亡你才甘心？！”
“老子告诉你！你的债，你自己扛！别想拖累你兄弟！更别想往你兄弟身上泼脏水！再让我听见你胡咧咧，不用等张秃子来，老子先打断你的另一条腿！”
恶毒的咒骂如同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向破屋，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弃和狠厉。将所有混乱的根源，都归咎于赵三郎的“挑拨离间”，而对赵二柱可能存在的劣行，则选择了完全无视和包庇。
赵婆子此刻也缓过劲来，立刻跟着帮腔，声音尖利地骂道：“就是！你个扫把星！祸害！自己烂泥扶不上墙，还想拉着全家给你陪葬？做梦！翠花你也是！没事瞎掺和什么？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蠢货！”
她不敢再深究二房的事，只好把矛头再次对准三房，顺便也骂了王翠花一句，发泄心中的邪火。
破屋内，赵三郎静静地听着父亲那番极度偏袒、颠倒黑白的怒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放在身侧的手，指甲微微掐入了掌心。
果然如此。
无论事实如何，在父母心里，错的永远是他这个“孽障”。好的都是别的儿子，坏的都是他带来的。他甚至能想象到赵老汉此刻那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狰狞表情。
心寒吗？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明悟和决绝。
这个家，早己没有他的立足之地。所谓的父子亲情，在利益和偏见面前，薄得像一张纸，一捅就破。
也好。这样，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
柳氏听着公婆那毫不留情的咒骂，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原本因为赵三郎搅乱局势而生出的一丝微弱希望，瞬间又被这冰冷的现实打回原形。公婆的心，永远是偏的。他们三房，永远是被牺牲、被指责的那一个。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
正屋里，经过赵老汉这一通发作，混乱虽然被强行压了下去，但那种压抑的、互不信任的、充满怨愤的气氛却更加浓重了。
王翠花狠狠瞪了李秀莲和赵二柱一眼，拉着还在哭的铁蛋和丫丫，怒气冲冲地回了自己屋。赵大柱叹了口气，默默跟了上去。
赵二柱和李秀莲也灰溜溜地赶紧躲回自己房间，生怕再多待一秒又会横生枝节。
饭桌上只剩下赵老汉和赵婆子。赵老汉阴沉着脸，吧嗒吧嗒地猛抽旱烟，烟雾缭绕，遮不住他脸上的怒容和烦躁。赵婆子则拍着胸口，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孽障”、“讨债鬼”。
一场风波，看似被强行压下，实则在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埋下了更多、更深的裂痕和怨恨。
赵三郎缓缓松开掐紧的掌心，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偏袒吧。
尽管偏袒。
你们越是如此，那个念头，就会在其他人心里扎根越深。
他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
时机，快要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