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破屋里没有油灯，只有惨淡的月光从屋顶和墙壁的缝隙漏进来，勉强勾勒出屋内凄凉的轮廓。小石头喝了那点米汤后，似乎恢复了些许元气，不再哭泣，只是睁着大眼睛，在柳氏怀里不安地扭动。
赵三郎闭着眼，试图用睡眠来抵御饥饿和疼痛的双重折磨，但收效甚微。胃里像有一把火在烧，左腿的伤处随着心跳一下下地抽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同于王五那帮人的粗暴，也不同于柳氏的怯懦，带着一种刻意放轻却又掩不住窸窣的动静。
“吱呀——”一声，破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身影端着一个碗，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赵三郎看清了来人。是二嫂李秀莲。她穿着比柳氏体面些的粗布衣裙，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看好戏的神情。
“哟，三弟醒着呢？”李秀莲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一股假模假式的热情，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娘让我给你们送点吃的过来，怕你们饿死在这屋里，传出去不好听。”
她说着，将手里那只碗“哐当”一声放在炕沿上，动作随意，甚至有些嫌弃，仿佛生怕沾上这屋里的穷气晦气。
赵三郎目光扫向那碗。里面是半碗看不清颜色的糊状物，黑乎乎的，散发着一股明显的馊味，边缘还沾着些说不清是什么的残渣。这根本不是人吃的东西，连猪食都不如！
柳氏抱着孩子，怯生生地抬起头，看到那碗里的东西，脸色白了白，嘴唇动了动，却没敢出声。
李秀莲仿佛没看到柳氏的表情，也没闻到那馊味似的，目光在赵三郎惨白的脸和裹着破布的断腿上溜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三弟啊，不是二嫂说你，你也真是的。”她拖长了调子，声音里的假热情褪去，露出了尖刻的本色，“平日里胡闹也就罢了，这次怎么惹下这么大的祸事？那张秃子是能惹的人吗？十两银子啊！咱们庄户人家，一年到头刨土坷垃也攒不下几个钱，你这倒好，手一抖就输出去了。”
她啧啧两声，摇着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眼神里却全是幸灾乐祸。
“爹娘为了你这事，愁得几天吃不下饭，头发都白了不少。大哥大嫂也跟着担惊受怕，连累得咱们全家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你说说，你这干的叫什么事儿？”
赵三郎沉默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放在身侧的手，指甲微微抠进了草席里。原身的记忆里，对这个二嫂没什么好印象，惯会挑拨离间，落井下石。
李秀莲见他不吭声，只当他是心虚理亏，说得越发来劲。她的目光又转向缩在一旁的柳氏，语气变得更加阴阳怪气。
“还有你啊，三弟妹。”她斜睨着柳氏，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她枯黄的脸和破旧的衣衫，“不是我说你，自家男人管不住，由着他胡来，闹到这步田地，你也有脱不开的责任！进门几年了，就生了这么个病恹恹的赔钱货，一点帮衬不了家里，反倒成了拖累。真是个扫把星！”
“扫把星”三个字，她咬得格外重，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柳氏。
柳氏的身体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肩膀微微耸动起来，却连哭都不敢出声，只是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
李秀莲看着柳氏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轻哼了一声，最后又将矛头指向赵三郎。
“三弟，不是二嫂咒你，王五那伙人可不是善茬，说三天就三天。到时候拿不出钱，真把你另一条腿打断，或者把你媳妇拉去卖了，你看村里谁会替你说话？都是你自己作的孽！”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又变得“语重心长”起来，“要我说啊，你们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就自己去求求张秃子，给人磕头赔罪，或许人家发发善心，还能再宽限些时日？总好过连累我们一大家子吧？”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赶紧自己滚出去解决，别拖累我们二房！
说完这些，她似乎完成了任务，也炫耀够了优越感，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扭着腰就往外走。
“饭放这儿了，你们爱吃不吃。省着点，这可是从爹娘牙缝里省出来的呢！”临出门，她又丢下一句，语气轻飘飘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然后“哐”地一声带上了门。
破屋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那碗散发着馊味的“食物”就放在炕沿，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嘲笑着他们的狼狈和不堪。
柳氏终于忍不住，发出极低极低的啜泣声，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在怀里小石头的襁褓上。
赵三郎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碗馊饭上，眼神冰冷。
他没有去看哭泣的柳氏，也没有说话。
李秀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他都记下了。
势利，刻薄，挑拨，落井下石，急于撇清关系。
很好。
这就是他在这个“家”里的处境。
饥饿和疼痛依旧肆虐，但一股冰冷的怒火，却悄然在他心底燃起，微弱，却执着。
他艰难地移动了一下手臂，够到那只碗，看也不看，首接将里面的馊饭泼到了墙角的地上。
馊臭的气味弥漫开来。
柳氏被他的动作惊得停止了哭泣，愕然地看着他。
“饿死，也不吃这口饭。”赵三郎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他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胃里饿得灼痛，但某种东西，似乎比饥饿更加重要。
尊严？或许吧。更多的是，一种决绝。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个家，早己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求生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不仅仅是为了活着，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让这些冷眼旁观、落井下石的人，好好看看！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