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入驻哈密卫后,便开始了雷霆般的整顿。他站在卫所高台上,远眺这座刚经历血战的边陲重镇,心中已有全盘谋划。
“传令四门守将,”朱高煦对陈远吩咐道,“今日起开启西门,放任残敌西逃。但其馀三门严加封锁,凡有试图绕道者,格杀勿论。”
陈远略显迟疑:“殿下,若是纵虎归山……”
“非是纵虎,而是驱狼。”朱高煦嘴角泛起冷峻的笑意,“我军虽胜,但已疲惫。若将残兵困于城中,恐生困兽之斗。不如留出一条生路,让他们西逃。”
他望向城西苍茫的戈壁,继续道:“这些残兵已成惊弓之鸟,若逼得太紧,反而会拼死反扑。如今给他们一条生路,既能避免无谓伤亡,又能让帖木儿溃败的消息随他们传遍西域。”
很快,明军开始挨家挨户搜查。在城西一处地窖中,发现百馀名负隅顽抗的敌兵。经过激烈交战,明军以伤亡三十馀人的代价全歼顽敌。
同时西城门缓缓开启,给了剩馀的帖木儿残兵生的希望。
然而当部分残兵试图绕向北方草原时,埋伏的明军游骑立即出击。箭雨倾泻而下,数十名改道者倾刻毙命。
“看清楚了吗?”朱高煦对身旁的降将说道,“唯有西行可活。本帅不愿多造杀孽,但若有人妄图另寻他路,休怪刀剑无情。”
三日内,近千名残兵从西门溃逃。明军游骑始终保持警戒,既不过分逼迫,也不放任其转向。这种有节制的驱赶策略,既避免了残兵狗急跳墙,又确保了溃军只能向西逃窜。
“报——”探马疾驰来报,“又有一支两百人的队伍试图南逃,已被全歼于二十里外。”
朱高煦满意地点头:“做得好。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追杀,而是疏导。要让这些残兵成为西域诸国的活见证——大明兵锋所至,顺者生,逆者亡。”
一些试图藏匿的敌兵,发现明军搜查日益严密,最终也只能选择西逃。他们在戈壁中仓皇奔逃,身后始终有明军游骑若即若离地跟随。
“殿下此计高明。”陈远望着西去的烟尘感叹,“既避免了困兽之斗,又让溃兵成了我大明军威的传信使。”
朱高煦远眺西方,目光深邃:“经此一役,西域诸国当知:大明既能以雷霆之势收复失地,也能以王者之气驾驭四方。”
傍晚时分朱高煦正在哈密卫衙署内查看城防图,亲兵入内禀报:“殿下,俘虏中有一人自称是洪武年间出使西域的礼部给事中傅安,说有要事求见。”
朱高煦略作沉吟:“带他到偏厅等侯,多派侍卫看守。”他特意更换了正式的亲王常服,这才缓步前往。
偏厅中,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垂手而立。虽然衣衫破旧,但身姿挺拔,保持着朝廷命官的仪态。见朱高煦进来,老者躬身长揖:“罪臣傅安,参见汉王殿下。”
朱高煦虚扶一礼:“傅给事中请起。听闻使团失联已十二载,今日得见,实乃幸事。”他示意侍卫看座,自己则在主位端坐,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傅安的声音微微发颤:“臣……臣等奉旨出使,不料被扣西域十二载。今日得见王师,恍如隔世。”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锈蚀的铜印,“此乃礼部给事中官印,请殿下验看。”
朱高煦命人接过官印仔细查验,确认无误后,语气缓和许多:“给事中坚守臣节十二载,堪为士林楷模。不知此番是如何脱险的?”
“帖木儿东征时,一直将臣带在军中,攻下哈密后他便将臣软禁在此,直至殿下破城三日,看守臣的守卫仓皇撤离,臣才找到机会逃出生天。”
傅安拭了拭眼角,“后来臣主动找上外面搜寻残敌的士卒才能见着殿下。”
“给事中此行西域受苦了,真乃我大明朝的苏武。”
“惭愧!”傅安拱了拱手道,“臣在来见殿下的路上,遇见士兵押送俘虏从中认出几位贵人,还请殿下务必见上一面。”
“哦?是何人?”
“一位是奥斯曼素檀巴耶塞特一世,另有帖木儿四子沙哈鲁及其侄兀鲁伯。”
朱高煦目光微动,心中已明白几分。他沉吟片刻:“有劳给事中带侍卫前去,将这几位&039;客人&039;请来一叙。”
待傅安离去,朱高煦独自站在厅中,目光深邃。作为穿越者,他清楚地记得历史上沙哈鲁与兀鲁伯的结局——这分明就是一场中亚版的“靖难之役”。沙哈鲁最终夺位成功,而才华横溢的兀鲁伯却落得悲惨下场。
他不禁想起史书记载:沙哈鲁虽为第四子,却深得军心,最终夺取汗位;而兀鲁伯虽受祖父宠爱,精通天文历法,却终究难逃政治旋涡。如今这对叔侄双双被俘,帖木儿帝国的继承格局恐怕要彻底改写。
朱高煦缓步走到西域地图前,手指轻轻划过撒马尔罕的位置。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或许可以借此机会,让这场中亚的“靖难之役”爆发得更猛烈些。
片刻后,傅安带着三人返回。朱高煦注意到沙哈鲁神态镇定,兀鲁伯则略显不安,而巴耶塞特一世虽着囚衣,仍保持着帝王威仪。
“诸位请坐。”朱高煦语气平和,“既入大明强界,自当以礼相待。不过诸位去留,还需奏请圣裁。”
他特意对沙哈鲁和兀鲁伯说道:“听闻帖木儿汗国继承之事尚未定论?本藩倒是好奇,若按我朝礼法,当立嫡长孙才是。”
兀鲁伯闻言神色稍动,沙哈鲁却淡然道:“草原自有草原的规矩。”
朱高煦心中了然,命人安排单独院落安置三人,暗中却吩咐加强看守。他知道,这几人将成为大明经营西域的重要筹码。
待沙哈鲁等人被带离后,傅安并未立即告退,而是向朱高煦深施一礼:“殿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高煦抬手示意:“给事中但说无妨。”
傅安略作沉吟,缓缓道来:“方才那位巴耶塞特素檀,原是雄踞一方的枭雄。自他被俘后,奥斯曼帝国四分五裂,其四子争位不休。若放他回去,必将在西方掀起新的纷争。”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沙哈鲁与兀鲁伯,更是微妙。兀鲁伯虽得祖父宠爱,但沙哈鲁在军中威望更甚。如今帖木儿生死未卜,若将此二人放归,汗国必将陷入内乱。”
朱高煦目光微动:“给事中的意思是?”
傅安压低声音:“殿下可曾听说过‘二虎竞食’之计?若让这三人都回去,西域必将大乱。届时我大明可坐收渔利。”
朱高煦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给事中深谋远虑。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此大事,还需奏请圣裁。”
他起身踱至窗前,远望西方天际:“况且,放虎归山易,驾驭风云难。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
傅安躬身道:“殿下明鉴。只是臣以为,西域乱则边疆安。若能令诸国相争,我大明便可稳坐钓鱼台。”
朱高煦微微颔首,却未立即表态。他命人先将傅安安顿歇息,自己则独坐厅中沉思。烛光摇曳,映照着他深邃的目光。这一局西域大棋,每一步都需谨慎落子。
傅安离去后不久,亲兵匆匆来报:“殿下,兀鲁伯说有要事相告,事关大汗生死。”
朱高煦眉峰微挑:“带他过来。”
兀鲁伯被带入厅中时,脸色苍白却目光坚定:“殿下,我愿献上重要情报换取活命。祖父……大汗已薨,尸身葬在哈密卫西三十里的沙谷中。随葬的还有他传位与我的诏书。”
朱高煦立即派亲信带队搜寻。次日黄昏,士兵带回一具已经变成木乃伊的尸体,以及金线绣的诏书。验明正身后,朱高煦对兀鲁伯道:“此次算你立下大功。”随即下令改善其待遇。
当夜,朱高煦在灯下奋笔疾书。奏折详细记述了战事经过,从用牛痘应对天花,到以毒箭奇袭敌军;从炮击帅旗到收复哈密卫;以及傅安归来、俘获巴耶塞特一世等重要情报,特别提到了帖木儿已死的证实消息。
在陈述处置三人的策略时,朱高煦笔锋一转,特意以三国典故为喻:
“儿臣窃观当前局势,犹似汉末三分。巴耶塞特可先释归,令奥斯曼内乱更甚;沙哈鲁、兀鲁伯二人,可先释兀鲁伯,令其如汉献帝般成为各方争夺之帜;再放沙哈鲁,使其效刘玄德兴复汉室之志。届时帖木儿诸子必各立山头,西域可保长治久安。”
写至此处,朱高煦搁笔沉思。他深知父皇对“靖难”二字极为敏感,故特意以三国故事为喻,既阐明策略,又避免触痛往事。这番安排,既要让大明获利,又要显得毫无政治野心。
最后朱高煦表示此战收获颇丰,应当在太庙献俘,以此来彰显朱棣的赫赫武功。
奏折用密文誊写后,朱高煦亲自用火漆封缄,盖上汉王金印。唤来亲信嘱咐:“八百里加急,直送大同行在。若遇拦截,立即焚毁。”
望着信使消失在夜色中,朱高煦轻抚案头西域地图。这一着棋落下,西域的格局,将要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