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
天,是凝固的血痂。
地,是沸腾的焦土。
洪泽县,已无城郭,唯余一片燃烧的、流淌著黑血的巨大坟场。
断壁残垣间,火焰舔舐著焦黑的尸骸,发出噼啪的脆响,如同亡魂的哀鸣。
空气中瀰漫的恶臭,浓烈到足以让最凶悍的野兽窒息,那是血肉焦糊、內臟腐烂、硫磺毒雾与浓稠煞气混合的死亡气息。
魔潮,如同彻底疯狂的黑色海啸,裹挟著毁灭一切的意志,从四面八方涌向內城最后的核心区。
无穷无尽。
悍不畏死。
煞主真身的意志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抽乾了最后一丝侥倖。
低阶煞兽在威压下彻底癲狂,撕咬著同伴的尸体向前衝锋。
中高阶魔物猩红的眼珠中只剩下纯粹的杀戮欲望。
“顶住。。”李大牛的声音早已嘶哑如破锣。
他浑身浴血,重甲早已成了扭曲的废铁,左臂齐肘而断,断口处用烧红的烙铁草草封住。
仅存的右臂挥舞著一柄崩口的斩马刀。
炼体六层巔峰的气血早已枯竭,全凭一股凶戾的意志支撑。
他身后,是最后不足百人的“护卫队”。由残存的铁衣卫、辅兵、甚至还能站起来的伤员拼凑而成。
人人带伤,眼神却如同濒死的狼。
“为了堡主!为了洪泽!死战!!”残兵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用身体、用断矛、用牙齿,死死堵在通往核心区最后一道由碎石和尸体堆砌的矮墙前!
每一次扑杀,都带著同归於尽的惨烈。
血肉横飞。
断肢四溅。
矮墙在魔潮的衝击下剧烈摇晃,碎石簌簌滚落。
核心区深处,残存的守护阵法光罩。铁壁磐石阵,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
阵基黑石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光芒黯淡如萤火。
“噗——!”二虎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小脸金纸,身体如同被抽空了骨头般软倒。
他双手死死抠在阵盘上,指尖血肉模糊。
炼气二层的微薄灵力早已榨乾,连本源精血都几乎燃尽。
阵盘上最后几枚灵石碎片,“咔嚓”一声,彻底碎裂。
嗡——!
笼罩核心区的最后一道光罩,如同破碎的琉璃,发出一声哀鸣,彻底消散。
“完了”张氏紧紧抱著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小,瘫坐在角落,眼中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残存的希望。
“吼——!”魔潮发出震天的狂啸!
失去了阵法阻隔,无数狰狞的魔影,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疯狂涌入核心区。
利爪。
獠牙。
毒雾。
煞气。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爹!!”李长山目眥欲裂。
煞灵枪化作一道撕裂血雾的紫金狂龙,瞬间洞穿三头扑向伤兵营的煞兽。
但他身形猛地一滯。
炼体十层的气血剧烈翻腾,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连续四日血战,早已透支。
炼气八层的灵力更是枯竭见底。
丹田凝丹虚影光芒黯淡。
怀中山河鼎滚烫,却已无法提供更多力量。
他眼睁睁看著魔潮涌入,心如刀绞。
“长山!带人退!老子殿后!”李铁柱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雄狮!
他断臂处鲜血淋漓,仅存的左臂拄著半截断刀,魁梧的身躯如同血染的山岳,死死挡在核心区入口。
淡金鳞甲虚影早已破碎,金刚不坏之躯伤痕累累,臟腑重创。
但他独眼圆睁,凶光爆射。
炼体九层大圆满的凶悍意志,在绝望中燃烧。
“杀。”赵勇枯槁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李铁柱身侧。
他枯爪间暗金凶煞之气翻涌,却带著一丝油尽灯枯的黯淡。
浑身浴血,气息萎靡,凶煞反噬如同跗骨之蛆。
但他浑浊的眼中,凶戾不减。
枯爪如电,瞬间捏碎一头扑来的煞狼咽喉。
“大牛!带人!护住妇孺!退!!”李铁柱嘶声咆哮!
他猛地踏前一步,断刀横扫。
刀风如雷。
硬生生將数头冲入的煞兽逼退。
为身后残存的百姓和伤员,爭取最后一丝喘息之机。
李大牛虎目含泪,猛地一咬牙。
“撤!进地窖!!”他嘶吼著,带著残兵,用身体组成最后的人墙,掩护著哭喊的妇孺、呻吟的伤员,跌跌撞撞地退向核心区深处一处半塌的地窖入口!
那是最后的庇护所。
也是最后的坟墓。
魔潮汹涌。
瞬间淹没了李铁柱和赵勇的身影。
利爪撕扯。
獠牙啃噬。
煞气侵蚀。
鲜血飞溅。
李铁柱怒吼连连,断刀挥舞如风,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蓬血雨。
赵勇枯爪如电,凶煞之气爆发,將靠近的魔物撕碎。
但两人如同怒海中的孤舟,瞬间被黑色的浪涛吞没。
眼看就要被彻底淹没。
李长山心如刀绞。
煞灵枪嗡鸣欲裂。
他强行催动最后的气血,就要不顾一切扑上。
就在这千钧一髮。
天地骤然一静。
轰——咔啦啦——!!!
一声无法形容的,仿佛苍穹破碎的恐怖巨响!
撕裂了震耳欲聋的兽吼。
洪泽县上空,那翻腾了五日、厚重如铅的黑煞浓云,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撕开。
一道横贯天际的巨大裂口,骤然显现。
裂口之中,並非蓝天白云。
而是一艘庞大到遮蔽了半个天空的巨舰。
舰身通体玄黑,覆盖著冰冷的金属光泽。 舰首狰狞如龙首,雕刻著巨大的、散发著煌煌金光的“镇魔”符文。
舰体两侧,密密麻麻的炮口闪烁著幽蓝的灵光。
无数玄奥的符文在舰身流转,散发著镇压一切邪祟的浩瀚威压。
如同神话中降临凡尘的神罚之舟。
镇魔神舟。
嗡——
神舟降临的剎那。
一股浩瀚威严,带著无上皇权与破魔意志的恐怖威压,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
瞬间笼罩了整个洪泽战场!
翻腾的魔气如同遇到克星,剧烈波动、消融!
疯狂衝击的魔潮,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动作猛地一滯!
“妖孽!安敢肆虐人间!”
一个冰冷威严,如同九天惊雷的声音,响彻天地!
神舟之上,数十道身影如同流星般激射而出!
最低也是炼气后期!
数十名身披符甲、气血冲霄的炼体高阶体修!
更有数名气息渊深如海、脚踏飞剑的筑基修士!
为首一人,身著紫金道袍,鹤髮童顏,面容古拙,负手立於虚空!
他周身並无惊天动地的气势外放,却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目光开闔间,虚空生电!
一股凌驾於眾生之上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降临!
金丹修士!
朝廷供奉!
“玄阳镇魔!敕!”
供奉面无表情,右手隨意抬起,对著下方汹涌的魔潮,轻轻一按!
嗡——!
一枚巨大无比、通体燃烧著金色烈焰、铭刻著无数玄奥符文的“玄阳镇魔印”虚影,凭空凝聚!
大印如山岳般巍峨!
散发著焚尽八荒、镇压万魔的煌煌神威!
轰然落下!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大地心臟被捏碎的巨响!
金色烈焰如同九天流火,瞬间席捲了核心区外围方圆数百丈的区域!
所过之处,无论是低阶煞兽,还是炼体七八层的煞化妖將,甚至连惨叫都未发出,便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汽化!
化作缕缕青烟!
坚硬的骨甲、粘稠的毒雾、翻腾的煞气,在金色烈焰面前,如同纸糊般脆弱!
瞬间被净化、湮灭!
一印之下!
魔潮前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抹去!
原地留下一个巨大的、焦黑冒烟的真空地带!
只有裊裊青烟升腾!
“万剑!诛邪!”
“灵炮!齐射!”
“阵起!金光伏魔!”
神舟之上,命令如雷!
数十名筑基修士剑诀齐引!
漫天飞剑化作璀璨的剑雨洪流,撕裂长空!
精准地绞杀著残存的魔物!
神舟两侧,幽蓝的灵炮光芒大放!
一道道凝练的毁灭光束,如同死神的镰刀,犁过魔潮密集之处!
数十名炼体高阶体修结成战阵,金光冲天,如同移动的堡垒,冲入魔群,拳脚开闔间,煞兽如同草芥般被撕碎!
摧枯拉朽!
真正的摧枯拉朽!
方才还凶焰滔天、势不可挡的魔潮,在这神兵天降般的打击下,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群,瞬间崩溃!
哀嚎遍野!
残肢断臂漫天飞舞!
黑色的洪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金色、蓝色、白色的光芒吞噬、净化!
核心区內。
死寂!
所有倖存者,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呆呆地望著天空那艘遮天蔽日的镇魔神舟!
望著那如同天神般降临的金丹供奉!
望著那瞬间被抹平的魔潮!
望著那如同割草般倒下的煞兽!
希望!如同撕裂黑暗的惊雷!
狠狠劈中了早已麻木的心臟!
“援兵是援兵!!”
“朝廷!朝廷大军来了!!”
“我们得救了!!”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崩海啸般的狂吼!
哭喊!
劫后余生的狂喜!
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衝垮了所有的绝望!
残存的士卒丟下兵器,相拥而泣!
妇孺们衝出地窖,跪倒在地,对著天空的神舟疯狂叩拜!
李长山拄著煞灵枪,枪尖深深插入焦黑的土地。
他仰头,望著那如同天神下凡般的金丹供奉,望著那艘镇压天地的神舟,感受著那浩瀚无边的威压,心中翻涌著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庆幸?
是震撼?
还是一丝不甘?
李铁柱拄著断刀,独眼死死盯著天空,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
他挺直了脊樑,如同染血的標枪,傲然矗立在尸山血海之中!
断臂处,鲜血仍在滴落,却无法压弯他如山的脊樑!
赵勇枯槁的身躯靠在半截断墙上,浑浊的眼睛扫过天空,枯爪间凶煞之气缓缓收敛,嘴角却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带著血腥味的弧度。
金丹供奉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缓缓扫过下方这片惨烈的修罗场。
焦土、尸骸、燃烧的废墟、残破的兵器
最后,落在了核心区入口处,那几个如同礁石般屹立的身影上。
他的目光,在李铁柱那断臂染血却傲然挺立的身躯上停留片刻。
又在李长山那拄枪而立、虽疲惫却眼神锐利如松的青年身上扫过,最后掠过赵勇那枯槁却凶戾不减的身影。
一丝异彩,在供奉古井无波的眼底,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