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梦安上前一步,听到棚内老兵问他什么,他就如实回答什么,并不多话。只是到了最后,老兵似乎心情不错,说了一句:“娃儿名字不错,你爹会起名字。”馀梦安听闻此言顿时滞了一下。
名字是他父亲起的倒没错,但是他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现在更是背井离乡,心情紧张。听老兵这么一说,心里有些发酸,眼睛就有些红了。
李蔡机敏,看馀梦安一滞,就知道怎么回事。赶紧推了馀梦安一把,给他推到了一边,这时棚子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蹲着一个老兵,从肩章上看,红色的满肩肩章,证明他是一个伙长。
老兵身边还站着五名新兵。看到馀梦安过来,便对棚子里的老兵喊了一声:“老朱,我这还要仨就够了。”棚子里的老兵只扬了扬下巴,算是表示知道了。
李蔡凑上去,看了看老兵的肩章,知道也是个伙长,心里放下心来。但是没想到,却偏偏在他这里出了状况。老兵问他叫什么,他如实回答,老兵在登记的竹简上,认真的刻下“李菜”二字。
李蔡一看,还生怕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盯着笔画细细看了一眼,确认是刻错了,于是便笑咪咪的对伙长说到:“朱大哥,这个字错了。”边说他边指着“菜”字。
老朱愣了一下,也没说什么,歪着嘴把脸凑到竹简前面,仔细的看了一遍后,又偏头思索了片刻,然后十分确定的说到:“没错,小子,过去吧。”军中识字的人本就不多,老朱以为自己遇上了刚认识几个字的小年轻,也不以为意,并没有想太多。
李蔡看老朱的动作,就知道他误会了,赶忙陪着笑脸,解释到:“朱大哥,不是你刻错字了,是我那个蔡字,不是这个菜。”老朱这回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眼李蔡,心里有些不乐意了。
但是既然人家说了有误,便也只好耐着性子重新捡了一根竹简,先刻下了一个“李”字,然后头也不抬的问到:“然后呢?”李蔡本想着在桌子上比划一下“蔡”字,但是见老朱头都没抬,也便作罢,只好跟着说道:“草字头那个蔡。”
没想到。听到这里,老朱啪的把竹简往桌子上一摔,抬起头来对李蔡大声嚷嚷到:“你个龟儿子是从哪点来呢,拿老子寻开心嗦。”
然后不等李蔡分辩,转过头对旁边蹲着的伙长喊道:“老石,你看看,哪点来的皮猴子,拿老子寻开心嗦。”蹲在一边的老石哈哈笑了一声,饶有兴致的问李蔡:“娃儿,你怕不识字噻,你朱大哥方才给你刻的就是草字头的菜字噻。”
李蔡赶紧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小心陪着笑脸,说到:“朱大哥,你千万别生气,我的那个蔡,是上蔡的那个蔡。”听到这里,老朱彻底绷不住了,一拍桌子,对着李蔡大声骂道:“龟儿子哩,老子天天给校尉大人送伙食,天天都要上菜,其他字说老子不晓得,那还有可能,说上菜都要错,你娃儿瞧不起哪个?怕是要遭锤哦。”
李蔡被老朱夹枪带棒的一顿输出唬得一愣一愣得,张大了嘴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老朱的方言他大概能听懂意思,但是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这时站在李蔡身后的李宽,走上前来,插在李蔡身边,没等老朱反应过来,迅速的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工整的“蔡”字,然后一言不发的又回到原本的位置。
老朱定睛一看,又思索了一下,一拍脑壳,对着李蔡说到:“喔,你这个蔡是姓蔡的那个蔡,你娃儿脑壳有包蛮?直接说姓蔡的蔡就得行了嘛。”
然后边说边重新拾起刚才拍在桌子上的那根竹简,按着李宽给他写的字样,一笔一划的重新刻画了一根。
李蔡走到馀梦安身边,还不忘心有馀悸的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李宽走到桌签,心里顿时就安定下来。
李宽看出来这个老朱其实文化并不高,可能会写的字也有限,所以刚才那个“蔡”字,得一笔一划的照着他写的刻画,但是他知道,军中识字的人,尤其在士兵阶层,本就不多,所以并没有什么意外的。
但是没想到到了他的名字,却又出了状况。李宽的这个“宽”字,在竹简上应当刻为“宽”字,但是这个字老朱是真的摸不到边边了,抓耳挠腮想了一阵子,又不好意思问李宽,便习惯性的转过头,看着老石,问到:“娃儿这个宽字,啷个写哦?”
老石识得的字比老朱的还少,这个“宽”字他也不会,但是他一直闲着等凑人,所以脑子要更清醒点,于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指了指头顶上的蓝天,对老朱笑到:“你看看脑壳上面有什么?”
老朱认真的抬眼往上看了看,愣了一会儿,继而一拍脑袋,认认真真的在竹简上刻下了一个工工整整的“广”字。
正在桌子上写“宽”字的李宽,看到老朱已经刻下了“广”字,觉得不可思议,正打算予以纠正。却不料老朱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旁边蹲了许久的老石站起身子,抖了抖腿,顺便把李宽扯了过来。
然后一边用手抚着李宽的后背,推着李宽往后面走去,一边慢声细语的说到:“宽呢,就是广的意思,只要意思大差不差的,其实也没什么人在意你真的叫什么。军中能写字的本就不多,这种苦差事,也就老朱能熬下来,你再去跟他计较一番,他撂挑子不干了,还真就没人愿意管这摊子事情了。过几年不当兵了,回到家去,你就还是李宽。一个名字而已,哪比得上上阵杀敌重要?”
李宽哪里见识过这等老兵油子,被这一番话教育下来,只觉得似是而非,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正纠结之中,迷迷糊糊就被老石带到了一个新军帐前面。
老石先站住了脚步,他带着的八个新兵也都停下了脚步。老石指了指旁边的军帐,看着要稍微旧一点,对李宽等人说到:“我住在这个,李广,你们四个住这个新的。”他边说便用右臂在空中画了个圈,把李宽、李蔡、馀梦安和另一个叫做马原的年轻人圈在当中。
说完就走向自己的军帐,其馀四个没有被他圈中的,便就跟着他走了过去。李宽等人也正准备转身进入军帐,却不料老石突然又转过身来,象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样,急吼吼的说到:“诶,忘了提醒你们,里面已经住了一个人了,你们好好相处哈。”说完便头也不回的钻进自己的那顶军帐之中。
李宽等人听到老石这句话,有些突兀,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未及细想,负重最多的李蔡推了推身前的馀梦安,说到:“快进快进,赶紧把东西放了,终于到地方了,可累死了。”
馀梦安也未及细想,便一步踏进了黑漆漆的军帐之中。但不料他左脚踏入军帐,紧跟着一阵劲风便扑面袭来。馀梦安未及细想,下意识的便向后一跃退出军帐,右手已将“安良”刀护在胸前。
军帐中的袭击者显然也有些出乎意料,自己的这一脚原本想着十拿九稳能踢中来人胸口,却不料进来的人身材矮小,这一脚的高度竟冲着面门去了,他也不愿伤人性命,所以腿在半空中便将力道卸了。
但是没想到来人竟十分机敏,不仅全身而退,更在同时便做好了防御准备,让他没办法进行二次攻击。所以在一击不中之下,帐篷里的人显得有些意外,也有些生气,在里面吼了一句:“这个帐篷我一人睡了,你们去别处,别来烦我!”
这突然袭击的一脚着实让馀梦安有些心惊,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毛毛汗。也是因为馀梦安打小胆子不大,初来乍到新的环境,自己习惯性的有些紧张,加之日常练习长虹剑法也深得精髓,所以反应敏捷,才能堪堪躲过袭击。如果换成身后的李蔡或者李宽,这一击就只能硬碰硬的挡下了。
馀梦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是将宝刀竖在胸前,摆定架势。身后的李蔡反应也十分迅速,虽然口中嚷嚷着累得不行,但是手上动作一点不慢,来不及将身后铁盾卸下,但是手中“虎胆”已挺在身前,脚下扎好马步,戟尖正对军帐大门,左手在前大拇指冲自己,反握戟杆,右手在后沉肩垂肘,正握戟杆,这是长戟一种单兵防御姿势。
李宽在身后手握“断魂”,但并未出鞘,身体姿态也比较放松,左手轻轻拍了下李蔡后背,示意李蔡放松。然后跨上一步,站在馀梦安身前,身体正对军帐门口,将馀梦安和军帐内的那人隔开。
然后不疾不徐的开口:“不知军帐中有人,冒犯之处还请多多见谅。”他本不欲生事,以为是自己几人认错了军帐,本打算道歉之后,再找老石问问。
却不料老石早听到响动,一条腿刚迈进军帐,又抽了回来,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李宽等人身边。李宽和馀梦安见状,便让出身位,打算让他上前说话。
却不料,老石却并不打算上前,只站在军帐外两三步的距离处,便止步冲着军帐内说到:“哎呀我说陈小爷,这军帐上面发下来我们这一什人,就两顶,你一个人要住一顶,我们九个人住一顶也挤不下呀。这几位跟你住一起的,都是陇西来的,算是你的邻居,你们定能好好相处的。你就将就将就吧。”
军帐因为被皂斗染成黑色,吸光性很好,加之正好逆光,所以从外面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李宽站在军帐前,只能大概分辨出里面有一个魁悟的身影站在军帐正中。其他的一概不明。
但是听老石的话,意思是馀梦安并没有走错军帐,只是里面那位想独占军帐,所以不打算让他们同住。李宽心里正在计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蔡却先说起来了:“呦,我道是兄弟走错了,原来是你想吃独食?那可不行,军中可没有这般规矩。”
里面那人听闻此言,反倒象是寻到了乐趣一般,回嘴问到:“你要怎样?”
没等李蔡回应,这边老石连连摆手,抢先说到:“今日这批新兵到了,咱们校的人马就算到齐了,明日寅时校场集合便要选拔伍长,到时候陈小爷你大显神威,一路过关斩将定能一举夺魁,到时候别说一顶军帐,就是两顶也能给你,今日你就先凑合一下吧。”
军帐中的那人显然是知道老石也拿他无可奈何,所以并不松口:“不行,让他们换地方。我素来独睡惯了,梦中好练习拳脚,将旁人打伤了却不负责。”
老石听闻此言,一张老脸顿时挤作一只苦瓜,转头对李宽说到:“李广,你看这。。。哎,要不咱哥几个挤挤算了,左右也就一天时间,明日这陈小爷校场比武定能大放异彩,到时候说不准,真的被提拔到校尉大人身边,那这顶帐篷,你们再搬过来得了。”
这时候站在最后面的马原却开口问了一句:“万一他不能呢?”马原虽然也是地道的陇西人,却是寻常人家孩子,应征那天虽然看到李氏几个孩子也在报名,只知道这几人出身并非寻常人家,但是却不知道李宽等人的真实身份。
不过虽然知道他们几人出身不凡,却也没有产生交好的念头,所以一路上并没有和李宽等人有太多的言语交流和结交讨好的意思。汉人风骨,大抵如此。
马原此言一出,老石嘴角往下一扯,脖子一缩,心知今日此事难了啦。果不其然,帐篷内那人显然动怒了,大声喝到:“你瞧不起谁?”然后就只见一道黑影冲出军帐,想跃过前面的李氏三兄弟,直扑站在最后的马原。
但是显然他估计错误了形势。他身影刚刚靠近站在最前面的李宽,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于是急忙刹车,堪堪站在了李宽面前。
按照他原本的考量,自己冲出来,前面几人定然会向后退开,却不料不仅靠在最前面的那人没有退,就连他身边的那个小个子也没有退。
不仅如此,站在最前面的那人反而左脚上前半步,用左肩顶在前面,自己如果不停,定然会和他撞到一起。虽然眼前这人,看起来比自己小一圈,但是身手敏捷,目光沉静,并没有一丝慌乱之意。所以帐篷里姓陈的这人,在和李宽目光交错之后,便理智的停住了飞扑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