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碾过泥泞,吱呀作响。
离开县城后,官道重归寂静,只馀车轮滚动声与远处隐隐雷鸣。
天色昏沉,浓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玄星憋不住话,扒着车板扭头问:“爹,那客栈真要盘下来?”
白岁安还未开口,玄礼已沉声道:“爹既定了,自有道理。李县尉象是办实事的人,案子迟早会破。”
他目光扫过路旁林野,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审慎,“只是那店……确实不简单。”
王猎户跟在车旁,眉头紧锁,终于叹道:“岁安,不是哥不信你……但那店出过人命,三百两是十八户乡亲的血汗,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实。”他顿了顿,“大家在村里信你敬你,才跟你干这一把。若是……”
话未说尽,担忧已沉甸甸压下来。
白岁安勒紧缰绳,车速稍缓。
他侧头看去,目光沉静:“王哥,我明白。我并非莽撞之人。”
声音不高,却有种奇异的镇定,“在外那三年,妖魔鬼怪听得不少,却从未见真容,可见鬼祟罕见。此间之事,多半是人心作崇。周掌柜姐夫是县令,若真想查,岂会查不出?我猜他心中已有猜测,只是不愿横生枝节,眈误行程罢了。”
王猎户眼底闪过思索,眉头稍展又拧紧:“可连县令小舅子都不愿惹的麻烦,咱们这些庄稼汉……”
“正是因此,才是机会。”白岁安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世道艰险,想挣脱桎梏,岂能不冒险?那暗中下手之人,行事藏头露尾,必有忌惮。待玄礼突破六重,若能搏个官身或得县尉赏识,便是我们的依仗!到时,有何惧?”
话语间的果决锐气,让王猎户一怔,仿佛又见当年那离家寻道的少年。玄礼闻言,胸膛微挺,眼神灼灼,握紧了拳。
就在这时,天空猛地一亮,一道银蛇划破乌云,紧随其后的是轰隆一声巨响!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下来,瞬间就连成了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水汽。
“下雨了!快拿蓑衣!”玄星惊呼。
王猎户这才回神,手忙脚乱披上蓑衣,一边系带一边叹服:“岁安!你真神了!说傍晚有雨,果真就下了!怪不得你种地收成总好过旁人!”
白岁安早已穿戴整齐,斗笠下看不清神情,只淡淡道:“老天赏饭吃,多看多听,经验使然罢了。”
四人裹紧蓑衣,蓑衣虽旧,却也遮住了瓢泼大雨。
驴车在泥泞中继续前行,速度慢了下来。
雨声哗哗,笼罩四野,反而让车上的谈话声更显清淅。
王猎户抹了把雨水,朗声道:“成!岁安,哥信你!你说能干,咱就干!回去我就把狩猎队拉起来,绝不让客栈缺了野味!”
白岁安点头:“有劳王哥。”
雨幕中,白山村轮廓渐显。临近村口,白岁安放缓车速:“王哥,客栈的事,暂且莫对乡亲提起,免得人心惶惶。”
王猎户一拍胸脯,雨水四溅:“放心!我晓得轻重!”
驴车吱呀碾过村口石板,溅起水花。大雨滂沱,山村朦胧,唯几点昏黄灯火在雨深处摇曳,指引归途。
拜别王猎户,驴车顺着蜿蜒小路徐徐前行,不稍片刻,停在柳树下的小院前。
雨势渐歇,空气清新。
玄星跳落车,鼻子一动,眼睛发亮:“是蒸肉!娘亲做了蒸肉!”
院门“吱呀”拉开,白羽微探身,脸上绽开笑,回头轻唤:“阿娘,爹和大哥他们回来了!可以开饭了!”
屋内灯火温暖,驱散微寒。饭菜香气扑鼻,桌上摆着油光润泽的蒸肉、几样小菜和一盆稠粥。柳青青解下围裙,眉眼温柔:“回来的正好,快洗手吃饭。”
一家人围桌坐下,温馨踏实。玄星吃得最香,含糊夸赞:“娘做的蒸肉最好吃!”
饭后,玄星扒完最后一口饭,眼睛滴溜溜一转,压低声音神秘道:“娘,二姐,三哥,我们从县城……带了东西回来哦!”
柳青青正收拾碗筷,闻言莞尔:“哦?是什么好东西,让我们玄星这么宝贝?”
白岁安笑了笑,象是刚想起,从怀中取出两个小布包。他先打开一个,递给柳青青:“给你,看看喜不喜欢。”那是一支木簪,簪头简单雕成云纹,木质温润,打磨光滑。
接着,他将另一个小布包推向羽微。羽微小心打开,见是同样式样的木簪,脸上露出惊喜,轻声道:“谢谢爹。”指尖摩挲着光滑木料,爱不释手。
“还有玄宣的。”白岁安起身,从门边行囊里取出一叠微黄纸张,“县里文墨斋的,最耐磨耐写,给你练字用。”
玄宣接过,眼睛一亮,郑重道:“谢谢爹!这纸真好!”
羽微尤豫了一下,轻声道:“爹,这簪子我很喜欢……不过,下次若是方便,能不能……也给我带些这样的纸?我想抄录些韩先生讲的经文。”
白岁安眼中流露出温和,点头道:“好,爹记住了。”
碗筷撤下。白岁安起身,从里屋矮柜取出布包,走到玄礼面前层层打开——那株须带血线、形态饱满的百年血参赫然呈现。
“玄礼,”声音沉稳,“拿去吧。武道之机,不容错过。”
玄礼深吸气,双手郑重接过,重重点头:“爹,我明白。”转身回屋,闭门不出。
院内寂静,只闻屋檐滴答残雨。柳青青默默收拾,眼神飘向紧闭房门。玄宣和羽微放轻动作,连玄星也摒息凝神。
时间点滴流逝。
忽然,里屋传出一声压抑闷哼,似筋骨轻响,一股远比平日灼热刚猛的气息透门而出,旋即缓缓内敛。
片刻,门拉开。白玄礼走出,额间汗迹未干,但眸子精光内蕴,身形更挺拔,气息沉凝强悍。
他看向父亲,嘴角扬起一丝锐利笑意,抱拳:“爹,成了!”
几乎同时,白岁安识海中,《玄命道卷》自然浮现:
【运势,6】
窗外,大雨不知何时已停,浓云散尽,银月高悬,清辉遍洒,将湿润小院照得澄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