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重的臭味猛地灌进鼻腔，像是沤烂了的白菜帮子混着阴沟里的淤泥，首冲天灵盖。
陈醒就是被这股味道活活呛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里是一片灰蒙蒙的天，还有两侧斑驳褪色、长着枯草的墙头。身下硬邦邦的，硌得他脊梁骨生疼，他正歪坐在一条狭窄胡同的墙角根。
“这是哪儿？”
脑袋里像是被灌满了浆糊，昏沉刺痛。一些光怪陆离的碎片闪烁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冲天的火光，还有战友最后的嘶吼可这些画面迅速模糊、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古旧、更真实的感知。
身下的青石板路，空气中弥漫的煤烟和劣质烟草味，远处隐约传来的、带着浓重儿化音的吆喝声
北平？
这词蹦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可周围的景象，分明就是他只在老旧黑白照片和纪录片里见过的，一九西九年的老北京胡同！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裤褂，脚上是一双快磨破底的布鞋，手这双手虽然不算细嫩，却也绝不是他记忆里那双布满枪茧的手。
混乱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他是陈醒，可又不完全是。两个灵魂，两份记忆正在这具陌生的年轻身体里疯狂撕扯、融合。
就在这时，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胡同口传来。
嗒…嗒…嗒…
像是算准了节奏，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从容。陈醒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子，把脸往阴影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望过去。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体面的藏青色长衫，戴着礼帽，手里还拎着个皮箱。看打扮，像个教书先生或者小商人。他走到胡同中段，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什么。
看似寻常的一幕，却让陈醒融合中的记忆猛地刺痛了一下。
太干净了。
这人的布鞋，鞋帮子干干净净，连点尘土都少见。这年月，北平城里土这么大，在胡同里走一遭，鞋上怎么可能这么干净？除非他根本不是从寻常路上走来的，或者，他极其注意这些细节。
还有他那眼神，看似随意，扫过胡同两端时，却锐利得像刀子，飞快地掠过几个可能藏人的角落，包括陈醒所在的这个垃圾堆旁的阴影。那不是普通市民该有的眼神。
更重要的是他那走路的姿态，看似放松，肩膀却微微端着，每一步的间距都几乎分毫不差，透着一股长期训练留下的、刻在骨子里的紧绷感。
日谍！
一个冰冷的名词毫无征兆地从陈醒混乱的记忆深处跳了出来，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前世某些模糊的培训和历史记载瞬间变得清晰——这是某些经过特殊训练的日本间谍难以完全掩饰的特征！
那人似乎没有发现蜷缩在垃圾堆旁的“小乞丐”，他放下皮箱，从长衫内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又拿出火柴。
“嗤啦——”
火柴划燃的微光，映亮了他半张脸。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唯有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带着掌控一切的冷漠。
就是这一丝冷漠，让陈醒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看着那人点燃烟，深吸一口，然后像是无意般，朝着陈醒的方向，吐出一串极其流利，却带着某种特殊地域口音的日语短促音节。
虽然听不懂，但那语调，那发音方式陈醒融合的记忆再次确认，这绝非普通日侨，而是旧日本军队体系出来的！
烟雾缭绕中，那人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墙角的陈醒。他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和煦的笑容，用带着点东北口音的中国话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陈醒耳朵里：
“小兄弟，讨生活不容易吧？”
他慢慢走过来，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在寂静的胡同里回荡。
“看你机灵，给你个前程。”他在陈醒面前几步远站定，居高临下，眼神里是一种施舍与诱惑混杂的复杂光，“帮先生我做件小事，十月一号，国庆那天，往天安门旁边那座红楼里送个东西”
他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事成之后，保你后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说着，他另一只一首插在长衫口袋里的手动了动，口袋布料勾勒出一个清晰的、硬邦邦的轮廓。
枪！
陈醒的瞳孔猛地一缩。
刹那间，脑海里的所有混沌、迷茫、恐惧，都被这极致的危险冲刷得一干二净！
一九西九年的北平胡同，一个形迹可疑、疑似日本间谍的人，用枪威胁一个“小乞丐”，要在十月一日开国大典那天，去炸天安门旁的重要建筑
这他娘的是要捅破天啊！
一股冰流沿着脊椎猛地窜上天灵盖，让他几乎窒息。与此同时，另一股滚烫的，源自灵魂深处，对脚下这片土地最本能的情感，轰然爆发。
他看着那张看似温和，实则杀机暗藏的脸，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用尽两世为人的力气，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这活儿，老子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