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沙沙,除了风声和他们的呼吸声,哪有半个人影?
笨头也忘了哭,傻傻地看着他们。
虚若在竹子上差点笑出声,觉得好玩极了。
他身形一晃,如同柳絮般悄无声息地飘落到另一根竹子上,位置正好在那胖大僧人的侧后方。
胖大僧人正撅着屁股紧张地往前看,虚若直接瞅准那圆滚滚的屁股,指尖再次一弹。
这一次,他加了点力道
“啪!”
一颗石子结结实实地打在那胖大僧人肉最多的后臀上。
“嗷呜!”
胖大僧人象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蹦起老高。
他双手捂着屁股,脸都扭曲了,“鬼,有鬼啊!专门打人屁股!”
这一下,剩下两人彻底慌了。
看不见的敌人最是吓人。
高个僧人捂着还在发麻的骼膊,吊梢眼则揉着酸痛的膝盖,再看到同伴捂着屁股惨叫的模样,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莫非……莫非是这林子不干净?”
吊梢眼声音发颤。
“快走,快走!”
高个僧人头皮发麻,再也顾不得欺负笨头,转身就往林外跑。
另外两人也连滚爬爬地跟上,仿佛身后有索命的无常,转眼就跑得没了影。
空地上,只剩下笨头还呆呆地坐在地上,一脸茫然。
他看了看跑远的三人,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忽然打了个冷颤,脸色唰地白了。
“鬼……鬼爷爷显灵了?”
他吓得浑身发抖,连忙爬起来,朝着四面八方不住地磕头,“多谢鬼爷爷救命,多谢鬼爷爷!俺……俺这就走,不敢打扰鬼爷爷清静……”
他磕得砰砰响,额头都沾上了泥土。
虚若这才从竹子上轻飘飘地落下,忍俊不禁地开口:“笨头师兄,哪有什么鬼爷爷,是我啦!”
笨头磕头的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看到笑吟吟站在面前的虚若,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虚……虚若师弟,怎……怎么是你,你……你刚才看到鬼了吗?”
虚若走过去把他拉起来,帮他拍打僧袍上的尘土,笑道:“哪来的鬼,是我用石子丢他们的。”
“石……石子?”
笨头更懵了。
他看看虚若,又看看那几人逃跑的方向,难以置信,“那么远……师弟你……你咋丢的,还那么准?”
“嗨,扫地扫多了,手感好!”
虚若随口胡诌,看了看他怀里的包袱,“没事吧,他们没抢走吧?”
笨头这才想起自己的包袱,连忙检查了一下,发现咸菜罐子完好无损。
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憨厚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没……没抢走,多谢师弟!师弟你真厉害!”
他看向虚若的眼神里,充满了佩服和惊奇,显然还没完全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虚若摆摆手:“小事一桩,以后他们再欺负你,你就……嗯,你就大声念经,吓跑他们!”
他本来想教笨头反击,但看他这憨厚胆小的样子,估计也学不会,干脆又出了个馊主意。
笨头却认真地点点头:“俺记住了,大声念经!”
“走吧,回去了。”
虚若踮脚揽住他的肩膀,懒洋洋地往僧寮走去。
那三个知客僧连滚带爬逃出竹林,一路大呼小叫“有鬼”,惊动了不少寺中僧众。
他们绘声绘色描述竹林里如何有个“专打人屁股的无形恶鬼”,说得活灵活现,引得一些小沙弥惴惴不安。
此事很快传到戒律院耳中。
首座玄寂大师闻讯,将三人唤去问话。
那胖大僧人捂着尚自隐隐作痛的屁股,赌咒发誓绝非虚言。
玄寂大师何等阅历,细问之下便察觉蹊跷。
哪有恶鬼只打屁股不伤性命,还专挑欺负同门时现身?
再察看三人伤处,不过是些皮肉红肿,分明是细小石粒所致。
玄寂大师当即了然,必是寺中有人暗中出手惩戒,哪来的什么鬼祟。
“佛门清净地,妄语惑众,该当何罪?”
玄寂大师声如洪钟。
三人这才慌了神,连连叩首求饶。
最终,戒律院以“妄语造谣、欺凌同门”之过,罚三人清扫茅厕一月,并抄写《金刚经》百遍。
自此,寺中再无人敢传什么“竹林打屁股鬼”的闲话。
倒是那三个知客僧经此一遭,收敛了许多,再见着笨头时,眼神躲闪,再不敢肆意欺辱。
转眼间,数日时间过去。
这一日,寺中传来消息,慧轮大师欲从新入门弟子中挑选一二人,收入门下,亲自教导佛法与武学。
消息传来,许多如虚云一般的年轻僧人都颇为激动。
慧轮大师修为不算多么精深,但也是寺中有名的敦厚长者,能拜入其门下,自是好事。
虚若对此毫无兴趣,甚至有点嫌弃。
“拜了师傅,岂不是管得更严,还能不能愉快地摸鱼了?”
选拔之日,广场上聚集了不少年轻僧人。
虚若也被管事师兄催促着,不得不前来凑数。
他躲在人群最后方,靠着柱子,继续打他的哈欠。
慧轮大师面容慈和,目光缓缓扫过场中略显紧张的年轻面孔。
他的目光在努力挺直腰板、却仍显笨拙的虚云身上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虚云感受到目光,更是紧张得同手同脚,差点把自己绊倒,引得旁边几个僧人低笑,慧轮大师也不禁莞尔。
随即,他的目光又扫到了人群最后方,那个靠着柱子、脑袋一点一点、几乎快要站睡着的小和尚虚若。
慧轮大师的目光在虚若身上停留了片刻,觉得这小和尚在这种场合还能如此“沉静”,倒也少见。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前排那个相貌丑陋,神情无比紧张的小和尚身上。
他缓步走回前方,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
随即朗声道:“虚竹!”
虚竹猛地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上前一步,声音都带了哭腔:“弟……弟子在!”
“虚若。”
慧轮大师继续道。
人群最后方的虚若一个激灵,差点从柱子旁滑下去,一脸茫然地抬头:“啊?叫我?”
慧轮大师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摇摇头。
最后还是将目光投向那个因为没被叫到而显得愈发失落的身影:“虚云。”
虚云原本低着的头猛地抬起,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指着自己,憨憨地啊了一声。
慧轮大师看着这三个性情迥异、但在他眼中都颇有“特点”的弟子,温和一笑:“你三人日后,便随我修行吧。”
“是,弟子虚竹,谢师父!”
虚竹喜极而泣,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
“俺……俺……俺也谢谢师父!”
虚云激动得语无伦次,脸涨得通红,学着虚竹的样子也要跪,却被旁边的师兄笑着拉住了。
而人群最后方的虚若,却是如遭雷击,瞬间睡意全无!
“虚竹虚竹虚竹?”
这名字在虚若脑子里转了三圈,像颗投入静湖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藏经阁里那个永远慢吞吞的扫地身影。
那个练指法时浑身戾气的“黑大叔”。
还有那个总摆着架子、用鼻孔看人的“灰衣居士”!
零碎的画面忽然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
他怔在原地,午后炽热的阳光照在身上,却莫名觉得有丝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周围嘈杂的声响:风声、鸟鸣、同门们压抑的兴奋喘息,忽然都退远了,象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他抬眼先看向台上神色温和的慧轮大师,目光有些发直。
再缓缓转向前面那个因为狂喜而手足无措的笨头师兄,最后瞟了眼身边乐得快要找不到北的虚云。
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换了个地方躺平,却没成想是直接躺进了故事里,还是近距离参与进去可以吃瓜的那种。
“好家伙……”
他极轻地嘟囔了一句,声音含在喉咙里,几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