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这口气还没松完。
许元的话锋,却陡然一转。
“只是”
他的声音,在喧闹的大厅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本侯的三位夫人,她们毕竟是女眷,胆子小,受了些惊吓。”
“还有”
许元的目光,缓缓变得冰冷,如同腊月的寒潭。
“还有十几名跟随本侯多年的玄甲军兄弟,把命,永远地留在了那座山上。”
他端起酒杯,看着杯中清冽的酒液,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千钧之重。
“宋大人,你说,这件事,是不是该给本侯一个说法?”
话音落下。
满堂死寂。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宴客厅,瞬间落针可闻。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一股无形的压力,以许元为中心,骤然笼罩了整个大厅。
宋乾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他眼中的热情与逢迎,在许元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迅速褪去,只剩下惊愕与阴沉。
大厅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沉重得让人窒息。
所有宾客都屏住了呼吸,手中的酒杯、筷子,都僵在了半空,他们惊恐地看着主位上那两个正在无声对峙的男人。
一个,是此地的主人,手握一州权柄的封疆大吏。
另一个,是来自京城的过江猛龙,权倾朝野、如日中天的冠军侯。
谁都没想到,这场看似其乐融融的接风宴,会在瞬间,变成一处即将引爆的火药桶。
半晌。
宋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干涩而沙哑,再无半分此前的圆滑。
“侯爷这是何意?”
他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大扁山的山匪,不是已经被侯爷的神勇天兵尽数剿灭了吗?”
“下官剿匪不力之罪,已然承认,不知侯爷还想要一个什么样的说法?”
他试图将话题重新拉回到“剿匪不力”这个无伤大雅的框架之内,避重就轻。
然而,许元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许元端着酒杯,轻轻摇晃,看着杯中酒液荡起的涟漪,眼神幽深。
“宋大人,你说的没错。”
“大扁山的山寨,确实被我平了。”
“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如刀,直刺宋乾的内心。
“我抓到了两个活口。”
轰!
这两个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宋乾和不远处孙茂的心上。
宋乾的瞳孔,骤然一缩。
孙茂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许元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
“很有意思。”
“他们两个,为了活命,各自说了一些我原本并不知道的东西。”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大厅每一个人的耳中。
“比如说,所谓的大扁山山匪,似乎和你们这亳州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宋大人,这件事,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宋乾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还未想好如何应对,许元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却已经转向了那个角落里脸色阴沉的孙茂。
“再比如说”
“亳州孙家,似乎也跟大扁山那些人,走得很近。”
“这件事,也需要给我一个交代。”
话音落下。
许元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冷漠与威严。
整个大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宋乾脸色煞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在许元这简单直接的攻势面前,被撕得粉碎。
就在此时。
“可笑!”
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
孙茂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
满桌的珍馐佳肴,被震得一阵跳动。
他死死地盯着许元,那双阴鸷的眼睛里,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怨毒。
“许元!”
他直呼其名,再无半分敬畏。
“你莫非真以为自己是冠军侯,就可以在我亳州地界上横着走不成?”
“这里是亳州,不是你的长安城!”
“我孙家立足亳州两百年,那时就连大唐都还没有呢!我们孙家的事儿,还轮不到你一个黄口小儿来指手画脚!”
他的声音充满了暴戾之气,完全撕破了脸皮。
“你说我们孙家与山匪勾结,可有证据?仅凭两个阶下囚的胡言乱语,就想给我孙家定罪?”
“你这是诬陷!是栽赃!”
“我孙家上下,绝不答应!”
孙茂的咆哮,回荡在死寂的大厅里,也让其余的宾客们,心中微微一凛。
孙家,在亳州,就是天。
这位孙家家主的威势,甚至比刺史宋乾还要重上几分。
然而,面对孙茂的咆哮,许元却只是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呵。”
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对方只是一只在耳边聒噪的苍蝇。
他伸手入怀,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随手向前一抛。
“啪!”
那本册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宋乾面前的桌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想要证据?”
许元的声音,冰冷刺骨。
“那就睁大你们的狗眼,自己看。”
宋乾和孙茂的目光,瞬间被那本册子吸引。
那册子的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却仿佛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魔力。
宋乾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册子。
孙茂也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凑到他身边。
两人仅仅是翻开了第一页,脸色便“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上面,白纸黑字,用朱砂批注,赫然便是那两个黑衣人的供词!
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亳州刺史宋乾,勾结孙家,于大扁山豢养山匪,名为剿匪,实为练兵,养寇自重,以侵吞朝廷军费”
“孙家以山匪为爪牙,强占良田万亩,逼良为奴,遇有不从者,尽数灭口,伪作匪患”
“私开盐铁矿,所得钱银,三七分账,宋乾三,孙家七”
“与倭国部族交易,拐卖大唐子民,五年间,有名可查者,计一千三百二十七人”
每一条罪状,都详细无比。
不仅有时间,有地点,有人名,甚至还有精确到个位数的账目和数据!
这已经不是栽赃,这是铁证如山!
宋乾和孙茂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胆寒。
到最后,两人握着册子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冷汗,顺着他们的鬓角,一滴滴滑落,浸湿了华贵的官袍与锦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