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堪为臂膀
萧国达、韦守山离开后,彭刚翻阅起了今日的公文、信件。
今日的公文多为一些琐事。
彭刚在天京的那些神仙兄弟们和对手清廷这段时间似乎都在忙著过年过节,或者积蓄力量,近期都没有大动作。
彭刚览阅毕琐碎事务的公文,做出简单的批示后,便交由以李汝昭、刘思进二人为首的十二名北殿承宣官们处理,只留下了三件重要的公事由他本人亲自处理。
第一件公事为黄梅知县杨壎与四团团副侯继用所陈黄梅县春荒之事。
黄梅县春荒缺粮,杨壎希望武昌方面能够调运八千五百石粮食支援黄梅县,以作賑灾之用,帮助黄梅县的农户渡过难关。
杨壎、侯继用联名上陈此事,想来黄梅县的灾情不容乐观。
虽说北殿现在用粮的地方很多,八千五百石粮食对於北殿而言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但这笔救灾粮彭刚还是决定给黄梅县批,若因春荒误了黄梅县的春耕,导致今年黄梅县歉收,到时候黄梅县的问题可就不是区区八千五百石粮食能够解决的了。
彭刚下旨给杨壎和侯继用,让两人一同负责这笔賑春荒粮的发放,同时让刘统伟派人到黄梅县盯著些,实时向他匯报黄梅县的情况。
第二件公事为向西洋诸国採买军火器械之事。
唐正才已经联络到了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三国领事和商务代表。
只是美利坚驻沪代副领事金能亨表示,美利坚代表要等广州方面的美利坚驻华公使汉弗莱·马沙利的回覆,確认美利坚驻华公使是否有意要亲自前往武昌,再行决定美利坚驻沪代表团队的行程。
彭刚扫了一份唐正才上报的英法美三国代表的名单。
英吉利、法兰西两国暂擬派出的代表都是洋行的商务代表。
而美利坚暂擬派出的代表团名单中,至少有副领事级別的官方外交人员参与带团。
虽说第二次鸦片战爭之前,西洋诸国同清国的外交关係模糊,西洋诸国的驻华外交使团成员,除了英吉利在华领事体系较为完善,驻华外交官较为正式之外,其他国家的外交人员基本上都是草台班子,由各国在华的商务代表充任领事、乃至公使一级的外交官。
美利坚领事的身份说穿了也是美利坚洋行的商务代表。
可愿意派出有官方身份背书的代表,至少说明美利坚驻华外交团队的诚意较之英法两国的外交团队更足。
英法两国暂时还没有派出正式外交人员的意向,其中缘由也不难理解。
英法两国在清廷那里有著更多的既得利益,尤其是英吉利,是唯一一个在五个开埠通商口岸都设有领事馆的西方国家。
美利坚在这方面的顾虑则比较小。
彭刚提笔给唐正才回信,等美利坚代表正式敲定出访武昌的外交人员后,再一起出发来武昌。
此时的英法两国的关係虽然还说不上是蜜月期,但英法双方为了制衡沙俄在近东地区的扩张,英法两国正在实现战略靠拢,英法这对宿敌的关係趋於缓和。
这一阶段列强的对华外交策略基本上是追隨英吉利,法兰西也不能免俗。
让已经准备好的英法代表来武昌,除非彭刚愿意让渡出比清廷更多的利益,不然谈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至多高价从英法两国的商务代表採买到一些二手军火和老旧淘汰的机器。
这样的结果並不是彭刚想要的。
至於美利坚和英吉利的关係。
此时美利坚和英吉利的关係大体上可以用政冷经热来概括。
英吉利是美利坚最大的贸易伙伴和投资来源国,美利坚南方是英吉利纺织业的生命线。
但在外交和地缘战略上层面,两国是激烈的竞爭对手,关係紧张,摩擦不断,绝对称不上友好。
美利坚执昭昭天命之旗向西和向南的扩张,美墨战爭之后一跃成为坐拥两大洋海岸的大国,直接挑战了英吉利在加拿大和中美洲的利益。
双方在俄勒冈地区存在边界衝突,摩擦不断。
1844年的美利坚总统大选,民主党候选人詹姆斯·波尔克甚至喊出“54°40&039; or fight!”(北纬54度40分或者战爭)的激进扩张口號,对俄勒冈地区(19世纪的俄勒冈地区不止后世的美利坚俄勒冈州,其地包括今加拿大卑诗省南部和美利坚太平洋西北地区)提出领土诉求,要求將美加边界延伸至北纬54度40分线,英美双方几度在俄勒冈地区擦枪走火。
此外,英美两国都在中美洲扶植代理人,爭夺中美洲地区影响力和利益。
英吉利此时还担任著世界警察的角色,英国皇家海军以文明人道之名在全球范围拦截奴隶贸易,经常强行登临美利坚的商船检查,此举让美利坚政府感到顏面扫地,被美利坚视为其对美利坚主权的严重侵犯。
一桃难杀两士,二桃易杀三士。
先將他们晾在上海,待英法美三国代表齐聚之后再让唐正才带他们来武昌也无妨。
给唐正才写好回信作出下一步指示,彭刚去信控制九江、芜湖江段的石达开和天京的杨秀清说明支会此事,希望他们能够给与通行上的便利。
第三件事是关於湖南方面的情报。
其一为湖南官场的人事任免,云南按察使张亮基已擢湖南巡抚,並且已到长沙就任。
原湘乡县知县朱孙貽擢长沙府知府,在籍知府江忠源也得了岳州府的实缺,儘管当前岳州府的精华之地都在北殿的控制之下。岳州府境內,仅有汨水(汨罗江)中上游的平江县在清廷的控制下。
可不管怎么讲,江忠源现在也是有了实缺,实控之地的官员了。
另一个情报是关於钱粮方面的情报,两广总督徐广縉协济湖南方面的钱粮已经运抵湖南。
彭刚去年便作出清廷会让临近的粤、川两省协济湖南钱粮,供养湖南清军兵勇的判断。
既然粤省的协济湖南的钱粮已经运到,川省方面的协济湖南的钱粮,估摸著近期也会运到湖南。
彭刚去旨罗大纲和陈阿九,命罗大纲加强戒备,以防收到钱粮的湖南营勇进犯巴陵,命陈阿九加强对洞庭湖的巡逻。
处理完这三件公事,精疲力倦的彭刚移步北王府內宅休息。
四日之后,忽闻亲卫来报,称左宗棠连同其夫人周詒端已至王府门前。
左宗棠一人来见,多半是为了汉阳清田的公务而来。
夫妇两人一同前来,不消说,肯定是为了彭刚的婚事而来的。
彭刚命开北王府仪门,迎左宗棠夫妇入王府。
左宗棠夫妇两人同时造访北王府还是头一回,该给的排场还是要给的。
入了北王府,左宗棠轻车熟路地携其髮妻周詒端来到北王府大殿门前,夫妇两人於殿前止步。
左宗棠命其髮妻周詒端在大殿前等候,自己则先行入殿面见彭刚。
迈步进入大殿见到彭刚,左宗棠抚须一笑,露出几分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神色:“殿下莫怪,左某今日携拙荆前来,乃是受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所託,携来几分家乡旧物来拜会殿下,亦是有些私谊话想同殿下聊聊。”
“先生哪里的话,什么怪不怪的,快请左夫人入殿。”彭刚含笑命彭敏请周詒端入殿。
片刻,左宗棠的髮妻周詒端款步而入。
周詒端出生於湘潭书香门第之家,周家祖上阔过,出过户部侍郎和礼部侍郎等高官。
周詒端仪態端庄,既有书香门第的温婉,又不失大家主母的干练。
她先是向彭刚行了礼,旋即寒暄数句,送上些当初从湖南带来的土仪,言谈举止滴水不漏。
湘潭周家是隨左宗棠来投的彭刚,周詒端的三个兄弟:周詒晟、周詒昱、周詒煜目前都在北殿任职。
周詒晟在彭刚殿下担任承宣官、周詒昱和周詒煜两人则在协助左宗棠负责汉阳清分田地事宜。
落座后,接过香茗的左宗棠与周詒端交换了一个眼神。
左宗棠轻咳一声,开门见山道:“殿下,今日冒昧登府叨扰,实有一事。左某前日听得王家传来消息,道是殿下曾亲至王家宅邸,见过王老先生的两位孙女?”
彭刚端著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说道:“確有此事。王老先生家学深厚,王老先生的两位孙女,亦俱是知书明理、兰心蕙质。”
周詒端瞅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便笑著接口道:“正是如此,我昨日登门拜访过王老先生,王老先生先生对殿下的品学讚不绝口,更是提及提及家中两位姑娘,自那日一见,对殿下亦是亦是钦慕非常。” 言及於此,周詒端顿了顿,发用余光瞥了一眼彭刚,確认王佺所言非虚,彭刚对这个话题並不反感,有希望促成彭王两家的婚事后,周詒端这才开口继续说道。
“王家虽非出仕显宦,却是书香清流,诗礼传家。两位小姐,长名蕴蘅,次名蕴蒔,皆是待字闺中,品貌出眾。
不知殿下当日一见,对哪位小姐风范,印象更为深刻些?亦或者说,殿下对二位小姐的印象都很深刻?”
周詒端讲究,不问钟意,只问印象,给彭王两家都留足了余地。
书房內顿时安静下来,只闻火盆內的炭火噼啪轻响。
左宗棠目光炯炯,看向彭刚,等待彭刚的答覆。
此事关乎北王姻缘,更关乎与湖湘小士林同北殿关係的深化,他对此事极为看重。
左宗棠还在衡州府时,就想促成彭刚和王家的婚事。
只是彼时战事频繁,彭刚引兵转战四方,遂一直搁置了下来。
眼下彭刚已率北殿在湖北三镇立足,有了稳定的根据地,不必再流动作战,正是重提此事的良机。
除却讲武堂,彭刚又在筹办行政学堂和师范学堂,这两个学堂一经开办。
彭刚从广西、湖南带来的那些小知识分子能不能填满行政学堂和师范学堂的第一期都还两说。
反正彭刚已免了江夏、汉阳、黄梅三县的今年赋税。
左宗棠觉得大可以借北王发婚事冲喜开个恩科,彰表北殿加恩於民,笼络民心,作为舆论宣传的同时,吸引湖北本地的小知识分子参加北殿的科考,吸纳他们为北殿所用。
彭刚放下茶盏,凝思良久后,终於缓缓开口说道:“左先生,左夫人,多谢美意,亦请代我谢过王老先生青睞。王家小姐,皆乃闺阁翘楚,我岂敢妄加评騭。然则”
彭刚先是客气了一番,略一停顿,继续道:“若论终身相伴,共担大业,我私心以为,蕴蘅小姐更显沉稳练达。”
彭刚直接点了王蕴蘅的名字。
王蕴蘅、王蕴蒔两姐妹中,彭刚无论是出於个人审美还是现实层面的考量,彭刚都倾向於稍微年长些的王蕴蘅。
“哦?”左宗棠挑了眉,期待彭刚继续说下去。
“那日在王老先生的书房,蕴蘅小姐不仅於经史子集皆有涉猎,尤精舆地算学等经世务实之学,所言切中时弊,见解非凡,非寻常只知风雪月之闺秀可比。此其一也,蕴蘅小姐不仅知书,更通实用。”彭刚言语中流露出对王蕴蘅的欣赏。
“蕴蘅小姐世故之明,远超其年纪。静室之中,偶有尷尬能自然化解,且顾全其妹情绪,言谈举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逾矩,又不失真诚。此其二也,人情练达,諳於世故。”
过了年,彭刚已经二十一岁,二十一岁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大龄青年。
彭刚后世是而立之年才成的婚,在另一个时空,彭刚未成婚之前,母亲时常在他耳边絮叨的別人你这个的年纪的时候孩子都会打酱油的说法在这个时空也適用。
清廷的《钦定大清通礼》对成婚年龄的规定为男年十六以上,女年十四以上,有条件的人家的男子基本都是在十五六岁,乃至更小的年纪成婚。
虽说彭刚不是耽湎声色犬马之人,但他也清楚就整个北殿政治集团的稳定而言,他的婚事不宜再拖延推諉。
“如此看来,殿下更为钟意王蕴蘅小姐?”左宗棠问道。
彭刚已经直接点了王蕴蘅的名字,左宗棠不再拐弯抹角,直接用上了钟意二字。
王家两姐妹左宗棠也见过,除却性格方面的差別,王蕴蘅的健康状况也比王蕴蒔要好。
王蕴蘅身体康健,不曾染过什么大疾,王蕴蒔体弱多病倒说不上,但气血有些亏虚。
彭刚在《江夏、汉阳耕者有其地法令》等法令中,明令禁止缠足,亦可见彭刚更喜天足,厌恶缠足。
王蕴蘅因小时候怕疼、性格更强势之故,没有缠足。王蕴蒔性子软,缠了足。
综合各方条件,王蕴蘅確实要更合適些。
彭刚点点头说道:“我投身於再造山河之险业,目下虽有小成,然前途维艰,如履薄冰。所需之內助,非仅吟风弄月之伴侣,更需一位能明我心志、解我烦忧、甚至能於细微处替我周旋安抚、堪为臂膀之人。蕴蘅小姐之才之情之识,更为合適。其妹蕴蒔小姐天真烂漫,亦知书明礼,然稍欠歷练,恐非此时良选。”
左宗棠闻言频频頷首,周詒端亦面露笑容。
“好!好!好!殿下慧眼如炬,观人於微!”左宗棠抚掌大笑道。
“如此说来,確是蕴蘅小姐更为合適!沉稳练达,堪配殿下!左某夫妇两人这月老的红线,算是牵对人了!”
周詒端亦是欢喜:“殿下放心,我这便去趟王家,將殿下的心意告知与王老先生。王家有女能得嫁入北王府,亦是满门荣光。只是不知殿下,对於这婚事章程,可有何示下?”
彭刚见大事已定,心中亦是一畅,笑道:“一切劳左先生与夫人斟酌,待择定吉期,我必亲备聘礼,以彰诚心。”
“殿下,左某有一言。”左宗棠瞥了眼彭刚身上的细袍,说道。
“左某素知殿下节俭,可凡事总应张弛有度,殿下的婚礼不宜铺张,可此事不仅是殿下的婚事,也是殿下牵连湖湘士林关係的大事,更不宜过简,以免让人轻看了。”
“我明白,我的婚事自当大张旗鼓地办,我心中有分寸。”彭刚点点头说道。
虽说眼下的湖南並不太平,然而湖南省垣长沙城內的巡抚衙门却是一派灯火通明,笙歌鼎沸的热闹景象。
一场为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以及奉旨帮办团练大臣曾国藩接风洗尘的盛大官宴於巡抚衙门內拉开了序幕。
衙署內,数十盏琉璃灯盏將夜晚照得亮如白昼。
低垂的暖帘,阻隔了外面的寒意,却隔不断里头的喧囂热浪。
数张八仙桌上铺著猩红台布,琳琅满目的湘菜层层叠叠:肥美的东安子鸡色泽金黄、油润的腊味合蒸香气扑鼻、硕大的洞庭鱖鱼臥於青瓷盘中、更有永州血鸭、宝庆猪血丸子等地方名饌,配以醇厚的瀏阳河酒。
官员们按品级环坐,红顶子、蓝顶子攒动,织锦补服在灯光下闪著幽光,一派富贵昇平景象。
麵皮白净,略显富態的新任巡抚张亮基端坐主位,他穿著簇新的从二品补服,脸上始终掛著圆融得体的笑容。
张亮基先是起身面朝北面京师城的方向遥遥拱了拱手,旋即端起八仙桌上的酒杯,举杯环敬,开口道:“诸位同仁!亮基蒙皇上信重,督抚湖南,实乃惶恐。今日见三湘俊杰济济一堂,同心勠力,心下稍安。此后湘省军政民事,还赖诸位鼎力相助!共保桑梓,以报皇恩!来,满饮此杯!”
眾人赶忙起身,端起酒杯,將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以示对张亮基的敬重。
次主位上的曾国藩和江忠源也起身饮了杯素酒。
张亮基一番话面面俱到,既显谦逊,又掌住了接风宴的场面,引得眾人纷纷起身附和,阿諛奉承之声不绝於耳。
“张抚台忧国忧民,实乃湖南百姓之福!”
“我等必唯抚台大人马首是瞻!”
然而,部分人,尤其是湖南籍人士的焦点,却大半落在次主位的曾国藩,以及江忠源身上。
曾国藩去职离京回湖南帮办团练之前是正二品的侍郎,高级京官,与巡抚同级,又蒙咸丰皇帝赐下御用东珠手串,委以湖南团练重任,其本人在湖南又很有名望和影响力。自然是有资格和骆秉章、张亮基同坐一桌。
至於江忠源,虽然暂时还是个岳州知府,不过明眼人都清楚江忠源的楚勇目下是湖南最为精悍的团练力量,说新寧楚勇是湖南的压舱石也不为过。
再者,江忠源与荆州將军乌兰泰私交甚密不说,传闻江忠源还深得咸丰皇帝青睞。
在场诸人也没人敢轻慢江忠源。
曾国藩、江忠源,以及他们两家的兄弟均为夺情起用,都处於服丧期间。
参宴的湘乡曾家兄弟,新寧江家兄弟,均是一身素袍布衣,腰系麻绳的守制装束。
与周遭鲜亮华服相比,显得有些突兀。
酒过三巡,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当前最紧迫的剿匪事务上。
张亮基放下酒杯,笑容可掬地看向曾国藩:“涤生,皇上特旨命你帮办湖南团练,襄助军务,可见倚重之深。不知涤生对於这编练乡勇、保境安民之事,可有何方略?”
眾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有人期待,有人观望,也有人藏著几分看热闹的心思,毕竟这编练团练是个得罪人的苦差,吃力不討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