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人飞过来,李长安只好用自己的骼膊去挡,
躲是没地方躲了,跟挤在一起的沙丁鱼一样,现在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然而,最危险的还不是捅过来的刀子,而是已经无法阻止的踩踏。没有霸王之勇,怕是只能把命运交给幸运女神了。
也不知道中土这片,到底她跟观音姐姐是怎么分的地盘。
贾书生一番操作引发了连锁反应,人们只看见中间一片乱了起来,然后也纷纷互相推操。
有人声嘶力竭的喊着,然后很快声音就消失了。
人们开始喊叫,让骂,诅咒
李长安的判断失误,贾书生似乎是个硬手,刀子一晃没有扎在他骼膊上,而是奔向了柔软的腹部。
捅实了的手感传回,那书生脸上绽放出满意的笑容。
然后,他就被人拽倒,挤着、踩着、淹没在了人群中。
李长安也没工夫去逮他,得赶快找另一条出路,否则今天绝对要交代。
幸好,身边的几个人身强力壮,还能将将把他护住,
“哥几个,推墙,把墙推倒!”
不知谁提议了一嘴,人们迅速达成共识,倚着谁家的墙壁,发一声号子,喊一声“倒”。
十几个人一同用劲,那破房子倒也结实,只吱嘎了一声,居然晃悠了一下又挺住了,就象这大宋江山一样。
“再来!一二三哎,齐用力呀,把钱赚呐!加把劲儿呀,吃饱饭啦,投胎去啊,阎王殿啊
,三更起啊,五更寒啊!活一世啊,别没钱啊!快用力啊,要玩完呐!”
谁也没想到,这破旧的营房旧宅,居然是一整个木头框架糊的泥。
尽管如此,这么一座小房子也抵不过一艘漕船,硬是被大伙齐心协力,给连根拔起,轰隆隆一声倒去了一边。
这下,地方终于宽散了。
有个矮墩墩的黑汉打头,吆喝一声,几人保护着他们的“一百贯”,奋力从人潮中脱出。
进入了临近的胡同,众人不敢回头,还得接着跑。。
“去码头,他流血了,抬着走!”
李长安还想返身阻止踩踏,可经过这一番折腾,浑身早没了力气,只能被人架着,像腾云驾雾一样离去。
在离着现场不远的地方,曹跟一个穿青色罩纱的公子并肩站立。
他的头不由自主的左右抖动,象是被冻得打了冷颤,
糟了,好象玩大了!
年轻公子脸上浮现轻篾的笑意,下意识的了一下嘴,然后转身上了马车,对现场再无半分兴趣。
曹想要跟着钻进去,却被里面给阻止了。
“放心,我会遵守承诺的。回去告诉你们家老爷子,我爹在,他才有用,别搞不清该站哪头儿。”
马车疾驰,眨眼间跑出去几百米,曹还愣在原地,
这几日李长安藏的跟个老鼠儿一样,天底下能找到他的人,除了苏轼,估计也就只有皇城司。
他本来只需要给对方消息就行,没必要多此一举。
只是事已做下,现在只能尽量补救了。
汴河东码头,服务业从业者工会码头分会。
宋三哥当初听媳妇一句劝,如今已经成了这码头分会的会长。
每日里无需去撕扯抢活,反倒成了以前牙人一样的角色,专门居中调解争端,给各处小团体分活儿。
刚刚早上,忙时候已经过去了。
汴京的白天太热,干活都是赶着一早一晚。此时,他正打算迷糊一觉,昨晚跟老婆折腾得太凶了。
“宋老三!出来!”
凶光爆射,他一起身,顺手从边上的桌子掂起来一把铁尺。
又是哪个不懂规矩的,看来今天又要见见血才能消停。
他一动,堂里歇着的码头工人们也纷纷抄家伙。
出得门来,外面站着乌决决一大片人,起码有大几百。奇怪的是,不光是男人,还有女人和老人。
也不完全象是来打架,更象是逃难。
毕竟破衣烂衫,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泥印子。
“哪个找你三爷?”
宋三哥居中,两边列开七八个壮汉,人人手里拿着短棒。
“此人你可识得?”为首的一人错开身位,让出后面被两人夹着的一个青年。
穿的不赖,只是狼犯了些,难不成是某个船东跑去弄什么下三滥,被人捉奸在床?
宋三哥走下台阶,靠近仔细看了看。
人有些面熟,好象在哪儿见过,
“他说只要到了这儿,就可以给我们每人领一百贯钱钞,这事情你可认下?”
骗到老子头上来了?
一百贯,还每人,你怎么不去抢赵官家的钱库呢。
摇了摇头,宋三哥退回台阶上,跟兄弟们交头接耳了一阵。
“原来是东莱哥哥当面,久闻大名,不得荣幸相见,俺这厢有礼了!”抱了抱拳,跟对方众人点了点头。
“你到底认还是不认?”那个头领急切的问道。
‘恐怕东莱哥哥找错了地方,俺们这是个穷苦力的会社,不是什么开典当行的解库。此人虽有三分面熟,却也一时想不出名字,恕我实在难以接下这桩买卖。”
“呢:”李长安缓缓转醒,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从模糊变得慢慢清淅。
离开了!终于不再是那个夹杂着尿骚味和腐烂气息的地方。
自己是活下来了么,谁给自己做的包扎,怎么没弄点麻药,感觉好疼。
“咦,他醒了!”
宋三哥只好再凑过来,贴近了脸仔细辨认,张口问道:“小哥,你可认得我,为啥要来我这堂口要钱?”
一张瘦削的黑脸,鼻子又长又挺,中间鼓着一个弯梁,像种田的犁杖。
李长安有些印象,只是忘了什么时候见过不过不要紧,只要是工会就成。‘司马康是我兄弟,他家有钱。
司马康之名,在穷苦人中间,就好比王安石在士林之中。
冷不丁听有人直呼总裁的大名,宋三哥还有些怒气,可转念一想,岂不是正说明此人跟总裁相交莫逆。
“肇东莱,事儿我认下,只是钱暂时没有。他认识我们总裁,想必家里不曾缺钱!”
说着,伸手就来扶李长安。
“别动,别动,让我瞧瞧!”前来给丈夫送饭的宋三嫂急匆匆跑上前来,把李长安脸上的头发拨开。
“叁儿,他他是校校长?”
宋三嫂辨认了半天,终于大叫一声,“宋老三,这是我们校长!”
“谁?”
“李长安!”
李长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汴京城唯一能点石成金的财神爷,做善事给穷人借钱学手艺,活着的大圣人啊。
肇东莱一听自己救的是财神爷,瞬间热血上涌,脸都涨红了。
妈耶,老子也要时来运转了!
“他怎么了,是你们打的不?好呀,宋老三,快给我把人抢过来!”
宋三嫂歇斯底里的冲上去,就要抓着对面的壮汉放对儿。
有人敢动她校长,那不就约等于站她家供板上撒尿么。
好在宋老三久经历练,稳得住局势,伸手一捞,把媳妇抱紧了,挪到身后。
“快,快去码头医馆!”
这边厢,士子们已经被吓坏了。满地晕倒的人,有些已经没了呼吸,横七竖八的倒在巷子里,
哭豪声撕心裂肺这案子算谁的,他们本来只是基于义愤去骂李长安一顿,怎么惹下了如此祸事。
要是被太学或者礼部知晓,恐怕这辈子都不能科考了。
心思聪敏的,早就扯了衣服蒙住脸面,绕开人群迅速撤离。有些吓破了胆子的,还惬在原地,
不知如何是好。
一队官兵刀出鞘,弓上弦,慢慢的逼近眼看道路就要被堵上,还能跑的,发一声喊,开始四散逃窜。
可不能当了替罪羔羊,捕快和禁军才不管真相,只要能抓住认罪的就行。至于想不想认罪,那也是他们说了算。
别人能动的都跑了,有个书生还愣在原地。
说着,几个士兵冲过来,拧骼膊端膝盖窝,掏出一捆绳子,将这书生捆了个结结实实。
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嘴里大喊冤枉,被人不知拿了什么东西,一下差点进喉咙里。
人们散去,捕快们四处翻看死倒儿,老半天,终于找到一个人,把那人全身搜了一遍,然后招手让人收尸。
“抬去乱坟岗子埋了,记得坑挖深点!
几个一身腱子肉的人点头答应,一声不的行动,把那具尸身装入麻袋,扔上了一辆马车。
至此,距离李长安出门,时间还不到半个时辰。
王安石御赐府邸。
王雾下了马车,并不看迎候的人一眼,径直急匆匆的穿过后院,走向内堂。
这几天老爹病倒,府中一切事务,全都由他接手。
衙内,他到今天方才明白,这个词代表了什么。
关上门,一切都说了算才叫衙内。
王安石虽然受了太皇太后的慰勉,心里头的一口恶气却没出,仍然居家养病,拒绝上班。
此刻正带着幕僚团队,重新审议三司条例司送来的各项变法章程。
王雾进屋,在众人脸上扫过一眼,然后附在王安石耳边嘀咕了几句。接着,也不说话,穿过内堂,去了西厢。
一进屋,西厢里的十几个人立马起身行礼。
“如何了?”
“文章自撰了二十篇,接了两百份稿子。我等已经增选删改完毕,有五十篇可用。
“刻版的师傅已找妥当,即日开刻,一日四百字,需刻写十日。”
王雾眉头一皱,脸色有些冷。
“慢,太慢了!多找些人,别怕花钱,我要三天内满街都是咱们的文章!”
父亲被李长安气晕的事情,给了他一个启发。想要搞倒敌人,并不一定非要抓住对方的错漏,
只要能让他名声受损,威望下降,他自己就会不战而退。
欧阳修、司马光、富弼、韩琦、文彦博,他手里现在有一堆攻计这帮人私德的稿子。
他就不信了,等小报一出,这帮人还有脸上朝。
“开封府苏子瞻那边谈妥了没有?”
众人不声,他把眼神钉在一个头目的脸上,那人神色尴尬,味半天,摇了摇头。
“让人上弹劾吧,我收集了他的过往诗作,挑出来不少桀骜狂妄之处,办他个心怀旧国,不忠不敬是够的。
说话的人是吕银平,他在相府呆了即日,也参与进了小相公的文学侍从室。
想了想,王雾点了点头。
“把矛头指向,”他用指头往天上指了指,“祸水东引,说他诽谤朝廷没用。”
吕银平眼珠子一转,心领神会,眯着眼晴笑了一下。
进了自己的书房隔断,桌上匣子内放着一帖子,都是近几日还跑来找王安石要官的。
拿了一张打开,一看籍贯,果然还是江南西路。
履历平平,文章策论也是一塌糊涂,溜须拍马倒是勤恳,可惜太过露骨。
扫了一眼,把帖子扔进地上的一个萝筐。
一连看了几份,全是些酒囊饭袋。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连李长安一个指头的本事都没有。
可惜啊,可惜。
李长安要是肯投身相府,自己有这么个臂助,何愁父亲的大业不成。
俗语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可自古以来,诸葛丞相如同皓月当空,不见臭皮匠能当个萤火虫。
李长安一伙人数虽少,却个个都是精英,哪象他现在需要事事亲为。
好在事已至此,李长安算翻篇了。
没了他,司马康和钱韦明一伙,不过是无头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
想到司马康,他现在确实有些头痛。
苏轼审青苗贷的案子,他还可以借朝中势力压一压。可穷人造反,还有青楼罢工,他却无能为力。
这该死的司马家,一个个的专跟王家不对付,老爹是,儿子也是。
司马康如今代民言事,天天弄几百人到宫门前静坐,写什么万民书请停青苗法,如今已经成了一景。
父亲不去上朝,十成里有八成是这个原因,
该死的家伙,携民意逼迫宰相,他怎么敢的?
只可惜司马康岁数太小,市面上也没流传他的诗作,或者有什么风流韵事,否则还能搞搞人身攻击。
李长安这个棋子找的太妙了,简直是个琉璃球子,光滑的让人无处下手。
那就只能从他爹下手了,司马光可不是毫无遐疵,尤其他的《资治通鉴》点评历代帝王事,不信找不出来错处。
对,安排这些求官的废物来做这件事!
他正琢磨着,门子来报,说钱韦明一伙又发新文章了。
接过来报纸,入手一阵滑腻感,好象是粘了什么蜡。他不明白,钱家如此财力,怎么连好刻工都请不起。
每次印刷,都弄得纸面乌里巴涂,象极了便宜货。
打开一看,标题上赫然写着:“大宋的骨头一一四十万吏员之病。”
读下去,不禁令人心惊胆战,
文章指出,支撑大宋朝廷运转的,不光是禁军和士大夫,更重要的是这个以税赋为内核的吏员体系。
朝廷收到的每一个铜板和每一粒麦子,都是这些人挥舞着盗抢棍棒,从农工商那里征收来的。
如此大的能量,却跟他们的待遇不匹配,
朝廷只对在册的高等吏员发放薪水,那些帮办、力役、白身、效用、替办,全要靠手中的权力来自找出路。
以汴京的开封府户曹为例,在册十三人,统管着开封、祥符两县百万人口,这可能么?
所以,户曹下设曹科,科里挂着四百名帮办,
从夜香行会的行首,到解库行会的会首,这些人通通都是曹科的外围人员。
平时不发薪水,却有权帮看开封府征收赋税。
在小民眼里,他们就是代表开封府,代表朝廷的话事人。税额增减,催收缓急,火耗多寡,全都一言而决。
据有心人士调查统计,这些人搞钱的手段有几十种之多。
甚至市面上还有流传的小册子,专为他们这种人解惑,被人戏称叫做“商君阎王帖”。
管你是哪个官吏的亲眷,一朝得令,只需上街招呼几句,自然就有成手的帮闲。
啸聚一处,立起牌子,持刀拿棍,保证将你这一行管的服服帖帖。
如此计算,朝廷为了收税,至少支付了两百万脱产者的成本。
官不干活,支使吏员,吏员也不亲力亲为,外挂一帮帮办,帮办懒得动,就召集帮闲。
也就是说,繁花着锦的大宋,到底就是靠一帮惹人讨厌的帮闲在撑着。
开源节流,变法革新,不治理这个“吏病”,到老都是一句空话。
文章详细的记载了十几个汴京的青苗贷案例,皆是受帮闲所害,小民之家借贷三五十贯,九出十三归,利息还涨到了百日二分,一年四分。
简直就是抢劫,一场在皇帝默许,政事堂支持,全国几万官员末期配合,吏员牵头的合法的抢劫。
什么狗屁变法,现在成了一场贪婪吸血鬼们的盛宴。
文章又看了几遍,王雾心头大叫不好。若是文章传开,不需两日,朝堂上攻许新法的奏章就得堆成山。
这帮讨嫌的言官最喜欢假装大义,干些为民请命的事沽名钓誉。
急切之间,他也想不到什么法子,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一一抓捕钱韦明,收缴市面小报。
“来人!来人!”
相府上上下下才一百多人,相对于整个汴京城,就象一捧沙子里的一粒。
等人到齐,王雾却改了主意。
“都给我出去传消息,就说钱家子弟在京中捏造谣言,意图割据江南自立。不需实证,怎么玄怎么传,我不管你们如何移花接木,我要结果!”
吕银平接了这桩事,梳理了原委,想了几套说辞,一一交给大伙。
等安排完了,他走进王雾的书房,看见往日沉稳成熟的小相公,如今已是慌乱得两眼无神。
“公子,我有一计,可破此阵!”
“快快讲来!”
“禁绝私刻!想印书,必须得用刻工,刻工归工部管,工部归政事堂。只要一纸令文,让所有刻工不得刊刻未经审核之文,那他们不就印不成书了。此文七千馀字,刻工日刻四百,需十七日方成。我猜他们必是多用刻工,草草刻成,方能有如此速度。
”
“工部?”王雾想到了现在的宋敏求,此人正要外放,应该能听从自己的命令。
“好,我这就去请父亲下书。”有么,怎么才能将这帮与徒出京城?”
吕银平慌了一下,赶紧摆手,“万万不可!此辈百年世家,在京则为鹰犬,回乡便是诸候。我塔不如以利诱之,择一高位,荐他做官,比如送去修史,做个清名官。”
眼下《新唐书》已经修成,但五代十国各国的部分史料)未成书,正缺亍手。
吕银平的计谋一出,王雾立即想通了里面的关窍。
你们不是南国旧主后裔么,那正好,让你们去修自己的家史,看你们能不能忍得住。
要是不听劝,可就别怪我找亍药写,把你们祖上都描绘成东晋皇帝一般的蠢货。
广孝跑啊跑,拉扯着书生们绕圈子,终于觉得差不多了,方才甩开众人,跑回曹府外宅寻求帮助。
经济研究局的亍一听这)了得,书生打架,敢动他们老大!
也顾不得继续学习了,换上利落的装束,亍手一根人棒,随着广孝就冲了出来。
一行亍气势汹汹,回到事发地,广孝两眼绷直。
亍呢?
车夫呢,马车呢,书生呢,少爷跑哪儿去了?
找吧,众亍撒斗子开始呼喊,一遍遍叫着李长安的名字,跟叫魂一样。
寻了半天,终于有亍打听到去向,说是奔了河工营那片地方。
众亍急匆匆跑向河工营,发现了哭豪声一片的灾难现场。
“找,少爷天命作保,不可能出事!”广孝给自己壮着胆子,心里想的却是,少爷没了自己也活不得,不说老太爷业大爷,就自己亲爹,都能把自个给刹了。
“少爷!少爷!”扒拉一个不是,扒拉一个”不是。
他的心里极其矛乙,盼着找到亍,又怕真的找到了亍。
“那有个出口,咱们顺着找!”
有个书生带了一堆亍从倒掉的房子那儿出去,广孝也翻完了现场几十具尸体。
“少爷你吉亍天相,一定要长命百岁呀!”广孝也紧随其后,跟着众亍向码头方向找去。
一路上,碰见几个眼神躲闪的当地亍,广孝抓住一个询问。
“见没见到我家少爷,比我高半个头,长脸,细眼睛!”
那亍紧忙摇头,慌里慌张的,“没见,没见过!”
广孝举起拳头,膨的一下打在谁家的土墙上,扑朔朔掉了好大一块土皮。
“不说我打死你!跟小爷混事儿,也不塔塔我跟谁长大的!”
“真没见,真没见!好汉爷饶命,饶命啊。我只听说有个大亍物受了伤,正在汴水码头的薛家医馆!”